潔白空間與空氣中飄散的藥水與消毒水味讓她不舒服。
雖然地點不同但她還是不禁將這會令人聯想到死亡的慘白景象,和數年前醫院的停屍間重疊。那時她就呆立在門外,看著被白布蓋上其實早已不成人型的父母被房間「吞噬」。她所見到的景象是一片黑色,即便她心裡明確知道眼前無論是門、牆面、地板都是純白。然而那個房間就是被濃綢的墨黑覆蓋,彷彿任何光線都被排拒絕在外,把她的家人拖入了不見底的泥沼。
「呼……」菫稍微緩了一下呼吸,今天她可不是來醫院懷舊的,何況還是根本不想再多回憶的片段。她推開門將探病用水果籃隨手放在病床旁的矮櫃上,這是間四人病房,而此時只有一人還安分待在房內。她面對躺在床上一臉驚訝的人眉頭微微皺起露出不滿:「怎麼?不想看見我?」
雖然地點不同但她還是不禁將這會令人聯想到死亡的慘白景象,和數年前醫院的停屍間重疊。那時她就呆立在門外,看著被白布蓋上其實早已不成人型的父母被房間「吞噬」。她所見到的景象是一片黑色,即便她心裡明確知道眼前無論是門、牆面、地板都是純白。然而那個房間就是被濃綢的墨黑覆蓋,彷彿任何光線都被排拒絕在外,把她的家人拖入了不見底的泥沼。
「呼……」菫稍微緩了一下呼吸,今天她可不是來醫院懷舊的,何況還是根本不想再多回憶的片段。她推開門將探病用水果籃隨手放在病床旁的矮櫃上,這是間四人病房,而此時只有一人還安分待在房內。她面對躺在床上一臉驚訝的人眉頭微微皺起露出不滿:「怎麼?不想看見我?」
「蛤?」沒料到會有人來探病,應該說沒料到眼前人會出現在醫院的牧之瀨很失禮地瞪大眼睛,看見菫轉身就想走的模樣才回過神來:「呃、喂!抱歉抱歉,我只是嚇到啦。真的沒想到妳會自己過來一趟,之前在電話裡妳還說有事找荒原先生談。」
「他在忙。」拉過矮凳坐下,菫知道對方絕對清楚自己過來的目的當然不會只有探病那麼簡單,於是也不打算拐彎抹角:「我想問你有關藥品的事……不過如果你不想說也沒關係,可以就當我是來探病。」
從宗城那邊菫知道這次醫院的受害者中有牧之瀨認識的人,現在詢問對方關於案情的事的確不何時宜。不過她想做的事情如果被宗城知道一定會被阻止,所以才會自己嘗試入手有關關鍵藥品的資訊。
「就知道妳會這麼說。」牧之瀨彷彿早有預料,指著放在矮櫃下的側背包微笑道:「妳開開看那個袋子,我請人帶進來了。」
菫依言自袋中取出了三罐實為保健食品的藥物,每一罐都只剩大約三分之一:「這是……?」
「我請伯母帶來的,因為聽伯母說妳叔叔過去找她時有提到關於藥的事。這些都是我那個朋友時常在吃的,為了應付考試所以買過很多這種東西,但我知道後來她固定在吃的就只有這幾種。」牧之瀨將三個塑膠罐一字排開依序說明:「由左到右是B群、魚油、還有綜合維他命,大概就這幾樣是她吃得很頻繁的。可是我不明白這個跟那個怪……我是說案情有什麼聯繫,妳要這些做什麼?」
「實驗。」不想講得太多,菫只是道謝並將塑膠罐掃進自己的背包裡:「就這樣帶出來真的沒有問題?」
「我想應該沒有問題,畢竟警方是把這件事歸在連續殺人事件,而不是自殺或是其他什麼的。他們甚至沒有到伯母家搜證啊,聽說只是問了一些問題就走了。」言下之意就是沒有所謂破壞證物的問題,因為這些食品對警方來說甚至連證物都算不上:「妳就都拿去吧,我看伯母也不想要了,看一次傷一次心。」
「明白了,你……」總覺得這樣東西拿完就走好像也不太對,可是繼續待著又有點尷尬的菫停下動作,她跟牧之瀨沒有熟到可以閒話家常的程度。想想還是至少先問聲還有沒有地方需要幫忙的時候,牧之瀨可能看出了菫的猶豫所以自己先開了口。
「雖然不知道妳想做什麼不過自己小心了,現在少了一條腿行動不便我也只能幫到這樣。可以的話希望妳們能順利找出那個怪物的真面目,不讓這個莫名其妙的都市傳說繼續成真。」沉睡與惡夢中的怪物儼然已經超越了都市傳說化成活生生的現實,而大部分的市民對自己與這樣的威脅共存仍舊毫無自覺:「啊對了,可別衝得太過頭、太勉強了。」
「……我會努力的,」救人嗎?菫自認現在的她沒有能承擔這種重任的肩膀,但是想做的、該做的她還是會放手一搏:「謝謝你。」
與牧之瀨分別從醫院返家以後菫鎖上自己的房門,看看時鐘正顯示著下午五點。照以往經驗來看距宗城返家還有好長一段時間,大概是足夠她用了。她把藥罐一個個取出來仔細檢視,發現三種食品都是目前市面上流通算廣而且頗受好評的種類,至少連沒在接觸的她都知道。
「要先試哪一種才好?」
菫口中的「實驗」就是親自試藥,那種會令人沉睡的效果想必是慢性累積的,所以她要做的事情有相當程度的危險——也就是大量服用藥物。
這些東西雖是保健食品但在廣告上或多或少都影射了一些療效,這樣當然是違反法規的,然而也代表成分中可能參了一些化學物質。就算沒有會危害人體的成分,大量攝取這些東西也會造成一定損傷,不過這也是她目前能想到最快、最直接能夠確認「牠們」的方法了。
雖然想要三種都吃可是安全起見她必須將時間錯開,這樣太慢了,她不想等那麼久。也不知道是哪來的念頭她決定先研究一下這幾種食品,都是以原文書寫而成的成分名她難以辨認,她的重點也並非在辨別每一種成分上。再者如果宗城所說的「成分A」真的混在這三種食品的其中一樣,違法的不明成分也不會明確標示在標籤上。
不可否認的,網路確實是現代社會相當好用的搜尋工具,不懂門路與方法的一班人也能從無數的網頁中獲得資訊。菫花了兩個小時,使用品名並搭配不同的關鍵字搜索三種藥品,結果在一篇已經停止更新許久的部落格日記中發現了相關敘述。
◆◆◆◆◆◆
九月七日
媽媽買了新上市的那個東西,吃了一次以後覺得甜甜的、味道也不錯。我討厭吃藥,但是這種不苦的好像沒有問題。
……
十月五日
快吃完了,我很難得跟媽媽說希望繼續買給我吃,她好像很高興,直說我變得聽話了。我只是,因為發現吃了藥以後可以睡得好好,傷口痛、討厭的事情、學校的事情,一下睡著就可以一下子都忘掉了。
……
十一月▉▉日
惡夢、我只要閉上眼睛就會看見奇怪的東西,可是沒有人想相信我。
好可怕,所以我吃得更多了,這是這個月的第二罐,被媽媽罵了,說我浪費東西。很快熟睡的話就看不見那些東西了吧?
……
十一月▉▉日
手上好像有東西貼著,什麼也沒有、就是貼著
拍不掉
我想睡了、但夢也好可怕。
…
▉二月╳╳╳
════
不能睡、它快抓住我了
抓住□□□□
誰來叫醒我?
…………
……
◆◆◆◆◆◆
毛骨悚然。
「噁……嗯。」逼著自己閱讀完那零散破碎的紀錄以後菫只有如此感想,突來的反胃感讓她忍不住想乾嘔。
這並非是生理而是心理上的不適,如果是一般人看見這種日誌只會覺得是哪個無聊孩子的惡作劇,不是馬上關掉就是當作笑話看吧。不過對菫來說,這殘破片段卻能勾起她腦中很多很多最晦暗髒汙的記憶,更重要的是她十有八九可以肯定這篇日記的主人已經不在世上、或是在某處如死者般地沉睡不醒。
她將頁面往上拉回,第一篇文章中附著相片,女學生笑容靦腆地和寫滿激勵文句的包裝盒一起入鏡。只有「考試合格」、「朝目標前進」之類的語句清晰被留在影像裡,而應該要實現這些目標的人不見了……看上去還真是諷刺。
「就是這個吧。」相片中包裝盒的字被奇異筆蓋住不過還可以分辨,菫轉開貼有黃綠色標籤的塑膠罐將剩餘的膠囊全部倒了出來。
看著幾乎蓋滿半個掌的膠囊菫些微地顫抖,腦裡彷彿有人低語著「有必要做到這樣嗎?」、「值得弄傷自己嗎?」,諸如此類的念頭慢慢浮現。她將手緊握,這動作牽動右手背上的皮飾,當那無溫度的觸感貼上皮膚時她不可思議地重新冷靜了下來。
她想看。
想要看見跟那些人相同的景象,想看見折磨著家人與好友的惡夢是什麼光景,無論是恐懼、絕望,還是會再一次面對面感受到死亡的冰冷也好。如果不這樣做的話她覺得自己會失去「勇氣」,在未能抵抗她眼中的黑暗之前一切就會結束……這樣一來直到最後她什麼也不會改變,還會是那個只敢縮在殼中的自己。
「時間差不多了。」下定決心之後菫坐在床緣,邊灌準備好的水邊把那些膠囊吞下腹。
花了幾分鐘把所有的量吃完後她緊盯時間,從那篇日記裡判斷受害者從狀態正常至嗜睡症狀出現至少經過兩個月,而這還是在有每天定量服用的情況下推測。後期受害者加大食用量造成的影響她就沒辦法推了,以前的量來說她也說不準會不會達到預期效果,看運氣的成分還是頗大。
十分鐘、十五分鐘過去了仍是沒有顯著的效果,看來應該是失敗了,如此認為的菫覺得自己果然還是太天真。要是那麼短的時間就會有成效,那……
滋。
「什麼?」
她沒有錯過房間角落液體流竄的聲音,接著那片幻覺中的黑色世界迅速伸展枝椏,濃稠液體一層層交疊而上取代了原本的空間。堇確認自己腕上的十字架確實還在,沒道理幻覺會突然一股腦湧現。隨手抓起桌上的筆朝手臂刺去,筆尖深深壓入皮肉中她竟感受不到任何疼痛。
她在作夢,一個和現實場景相疊的夢。
究竟什麼時後睡著的……?
對此她完全沒有印象。冷靜下來之後她可以清楚地意識到自己正在做夢,而且在夢裡還能保有一點清醒時的思維。無論是腳下的濕濡感還是或溫或寒的空氣,感官方面和她在清醒時沒什麼兩樣,但由於知道只是夢境所以不會感到特別害怕。
不遠處是一片同樣被這種黑暗籠罩的殘破城市,僅有不知從何處來的陰慘冷光描繪出傾斜大樓的輪廓。杳無人煙的街道裡佈滿著「視線」,黏稠的視線沁入她的皮膚、滲進每一個毛孔,彷彿要將她從內吞食至外般的露骨殺意。想往前卻感到力量被奪去,身體不由自主地發著抖,她得環住自己才能在這片黑暗裡保持鎮定。
堇不知道這裡是哪裡,但她明白確實存在著什麼「東西」,以及這是她渴望一窺究竟的惡夢就足夠了。慢慢地、慎重地接近,她可以感覺到自己每踏出一步周圍的黑色與視線便越發高漲,像為了她的靠近而感到興奮不已。五步、三步、一步……堇站在那道將景色一分為二的明顯分界前,微光在騰起的闇色下又變得更黯淡了點。
不會讓你們得逞的。
朝著有如被一層薄膜隔離開來的死寂城市伸出手,在指間即將碰觸那層薄膜時,遠方傳來熟悉卻也陌生的呼喊。
快回來——!
語尾落下的瞬間黏液自建築內大量湧出,翻湧而上的黑色液體像爭食的野獸彼此撞擊,撲向因驚愕而沒能做出反應的堇。黏液攫住她的左臂並開始纏繞,液體好似有生命一樣在緊抓住目標後往皮膚內鑽動。微小卻又連續不斷的針刺感如此真實,她有些分不清自己究竟是還在做著惡夢或早已清醒了。
扯住她的力量大得驚人,即使努力掙扎也不見什麼成效,然而有某種更巨大的力道包住了堇,強硬地將她的身子往後拉開。
黑暗縮小在視野的遠方,泡沫一般地迸裂。
「醒……堇……堇,快睜開眼睛!」
她感到身體被人搖晃,當意識從夢境中脫出後全身只覺得無比沉重,四肢使不上力氣而且因為還有著睡意所以頭腦十分昏沉。緩緩張開眼,模糊的視界中是不應該出現在夢裡的宗城擔憂的臉,終於反應過來自己已經清醒這件事後堇彈坐起身。無論牆面、天花板都恢復成原有的樣子,唯一還保有黑暗的僅存窗外夜色。
「妳吃了多少?怎麼會知道是這種東西?」
在下班後順道去取檢驗資料的宗城敲了好幾次堇的房門都無人回應,加上門是鎖死的狀態讓他覺得不對勁,只好用工具破壞掉門鎖後強行闖進來。一踏進房間他便看見伏臥在床邊似乎暈厥過去的堇,以及地上那幾瓶本來不存在的藥罐。
「我……」堇茫然地看著宗城以及對方手上那罐黃綠色的塑膠瓶,只覺得隱隱發脹的頭很不舒服。
於是她不管宗城的叫喚逕自衝進廁所,伸手按壓舌根逼自己吐出胃中殘餘的藥物,稍微用水打濕臉休息一下後總算清醒了許多。看著鏡子裡的自己整理思緒,她才回到房裡面對自己二叔的怒氣。
「麻煩妳好好解釋,」看見那瓶身宗城就知道堇做了什麼事,他拿出才討回來的報告遞到堇眼前,第一張表格中有個部分被人用紅筆特別標註起來:「那種自殺一樣的行為是怎麼回事?」
MINANELY——這個字詞出現在死者胃部的殘餘物裡,而也正是堇吞下二三十顆的膠囊名稱。
那是一種正流行的綜合維他命,之所以會有很多人服用的原因是除了補充營養以外,MINANELY還帶有某種程度鎮定精神與舒眠的作用。堇猜想一般的報告書頂多只能測出例如「安眠藥」、「農藥」這種概括的類別,之所以藥品名能明確地被檢驗出來,恐怕也是因為混了特殊成分的關係。至今MINANELY竟然能安然無事在市面上流通,不明成分沒有被刁難找碴是不是因為用了手段還是有掩人耳目的方法,這部分堇就不得而知了。
「不是自殺,是實驗。」翻閱著手中文件,這份檔案裡幾乎每一個死者都被驗出在死前服用過MINANELY。綜合夢裡面的情景堇幾乎可以確定「惡夢中的夢魘是被MINANELY吸引而來」的假設,以及「MINANELY是導致不明沉睡的原因之一」的事實:「我看見了……那個惡夢。資料裡有些人沒有驗出相同東西,但這絕對不是巧合。」
雖然詳細場景已經記不太清楚,但是那種扎入心底的恐懼還留存著,受害者們在昏睡以前就竟得被這樣的夢折磨多長的時間?
「妳以為這樣敷衍我我就會接受嗎?」宗城盯著盡做些危險舉動的姪女想再說些什麼,但看見對方完全不打算多談,一心只想繼續追蹤下去的專注模樣只好摸摸鼻子放棄。至少這一次人是救回來了,再者他也沒資格去說對方做的事危險:「算了,總之這些文件我已經整理過一次,和妳說的一樣這不是巧合。這些受害者有將近三分之二的人在死亡前服用過MINANELY,加上MINANELY有舒眠的作用,我想大部分的人是在即將就寢或是已經熟睡的時候被殺害的,遇害時間也不約而同都在晚間。」
「這樣一來就可以串連起來了吧。」答案已經呼之欲出,或許她無法完全擊潰夢境彼方的黑色,但至少可以令湊羽市恢復應有的平靜。
成分A、MINANELY、殺人案、沉睡事件與惡夢,在新證物出現之後這些詞彙都將導向同一公司——津久河製藥。
「津久河是MINANELY的生產公司,本來只是中小規模的企業,是在近年才因為成功開發出MINANELY才一躍變成大廠。」在確定津久河有問題以後,已經事先做過調查的宗城將一些基本資料告訴堇。他的表情從疲憊轉為凝重,猶豫了一會之後才繼續開口:「接下來是他們刻意隱瞞的情報,我找人幫忙從一位老員工口中打探到,原來津久河很久以前曾經和一間美國藥廠有過合作關係。」
「美國?」這是一個關鍵字。堇知道發生在自己與親友身上的一切或多或少和湊羽的連續殺人有關聯,這大概是種近乎直覺的假設。再加上宗城曾透露過的情報來看,不難聯想這一切事件的起頭其實是在美國,彼此之間環環相扣。
「我不能說得太詳細,畢竟這是我自己應該扛下的責任。」宗城很少見地嘆了氣,堇記得上一次見到他有這種表現已經是兩年前的事:「不過我們的敵人已經確定了,單憑一般市民的力量想去跟大企業對抗有多困難這你也明白,何況是想要讓這產品在通路中完全消失更是困難。」
所以需要證據,需要能讓那些層層庇護的人無法辯駁、無法翻身的決定性證據。然後將這些企業的底在世人面前攤開,利用輿論來逼使那些商人妥協。
「這些比那家人的事、比姐姐……也就是妳父母的事還更早了。」
究竟是什麼誘來黑暗,一切要從十三年前說起—--
◆◆◆◆◆◆
「那麼我先走了。」
「辛苦了,明天好好休息吧。」
好不容易終於撐到下班時間的堇,一推開店門就看見意想不到的人正站在對街等她。正確來說並非意想不到只是沒料到會如此快就再次見面,而且對方的臉色相當糟糕,好像不捱著牆就會倒下似的。
「……等我一下。」說完堇轉身走回店內,再出來時手中提著飲品並遞了一杯給正揉著太陽穴的景住:「去安靜一點的地方吧。」
再過不久就是下班的尖峰時間,人來人往的街上不太適合討論她要說的事情。兩人走離店面一段距離,在一處附近沒有店家的矮籬旁坐了下來。堇自知主動關心別人不像她會做的舉動,所以雖然有點在意對方為什麼狀態不好但也沒多過問,何況通霄整理資料也沒有睡的她看起來應該也好不到哪裡去。
「……在進入正題之前,我想聽聽你的回答。」等待景住緩過來以後她才開口,這對她來說是首先需要確認的事。是不是能夠成為同伴,都將取決於對方的一句話。
「我就是為了這個來的。」景住頓了頓才繼續說道:「妳想知道我查案的理由,我的回答是沒有理由,僅僅是為了興趣而已。」
興趣?不,就一個「偵探」而言,會聽見這種回答也不能說意外,一般印象中從事偵探這個工作大多都是為了自己。但明知道她在等的並不是這樣的回答,卻還是給出這種回應,是因為沒有選擇了嗎?還是從來都沒真正在意過最近的事件?
「……你以為這樣能說服我?」
「那又如何?這就是全部了。妳想要聽覺悟,可是我要怎麼有覺悟?」將視線移至一旁,景住沒有面對明顯沉下臉的堇:「我是具空殼,除此之外什麼也不是。空無一物的心靈要怎麼產生覺悟?」
「……。」空殼嗎?堇看見景住臉上閃過一絲戲謔的笑,她知道那並非在嘲笑任何人,而是景住自己。
「妳說過妳什麼都沒有了吧?我也一樣。我唯一能夠賴以為生,能夠讓我還是我的就只有這個了,所以不管發生什麼事我都不會抽身的。」
「哼……哈哈哈,」難以抑止的笑意,堇不記得自己上一次笑出聲是什麼時候的事了,但現在她卻沒辦法控制自己的情緒。笑的對象是誰?或許是景住,也或是笑著自己吧?她對上景住的眼睛,分不清楚是混濁還是純粹的目光,反而令堇覺得現在的景住比起第一次見面時還要更像個「人」:「你好像誤會了。」
會煩惱、會迷惘、會失去自己,但就算這樣還是緊咬著某件事物不放。就算那個目標在他人看來再怎樣可悲可笑,不管理由為何其實也並不那麼重要。
「誤會?什麼意思?」
「你以為我要聽的是什麼信念還是正義?我根本就沒有那種東西,怎麼可能會去要求你。」跟一開始比起來堇感到放鬆了些,望著對街大樓玻璃帷幕上映出的雲彩,烏鴉在那虛假的天空裡一飛而過:「說到底我只是為了自己,為了把自己從『那裡』解放出來罷了。你剛剛說的,你只剩下這個了對吧?所以可以拼上自己的一切,這不就是你的覺悟嗎?」
「這就是我的覺悟……?」或許是沒想到會得到如此回應,景住無波的表情透露出驚訝。
「我沒辦法跟你透露太多,因為實際情況要到現場才能確認。」堇拿出手機拔下自己的記憶卡遞給對方,而螢幕上面打有一行地址:「晚上十點,我會在這個地方等人來接我,要不要來由你自己決定。記憶卡裡面是我們目前掌握到的部分資料,但是還缺了更決定性的證據。我只能先告訴你,這是能把幕後黑手也挖出來的機會。」
十三年前,由宗城口中述說的,十三年前是這一連串相關事件的源頭。當然堇心裡明白,即使解決了湊羽市的殺人案也不代表往後不會再度發生。因為她在夢裡看見的景像,很明顯已經不是一般人能接觸的領域。
「你應該清楚我們的潛在敵人不是人類,誰也保不了誰的生命安全。要是想保身,什麼都好,帶上純銀的物品吧。」這不是警告而是現實,可如果能增加那麼一點平安存活的機會,她仍是會去嘗試。
「……我明白了。」
既然該談的事已經談完,堇便別過景住自己先離開了。宗城擬給她的方案是:由她前往實地探查尋找遺留資料,而宗城自己則是想方法混入現在的津久河製藥大樓搜索情報。當然不管哪邊都是違法入侵,但對此堇已經做好心理準備了。
突破,還是就這樣有如行屍走肉?
她選擇了前者,毫無猶豫。
「他在忙。」拉過矮凳坐下,菫知道對方絕對清楚自己過來的目的當然不會只有探病那麼簡單,於是也不打算拐彎抹角:「我想問你有關藥品的事……不過如果你不想說也沒關係,可以就當我是來探病。」
從宗城那邊菫知道這次醫院的受害者中有牧之瀨認識的人,現在詢問對方關於案情的事的確不何時宜。不過她想做的事情如果被宗城知道一定會被阻止,所以才會自己嘗試入手有關關鍵藥品的資訊。
「就知道妳會這麼說。」牧之瀨彷彿早有預料,指著放在矮櫃下的側背包微笑道:「妳開開看那個袋子,我請人帶進來了。」
菫依言自袋中取出了三罐實為保健食品的藥物,每一罐都只剩大約三分之一:「這是……?」
「我請伯母帶來的,因為聽伯母說妳叔叔過去找她時有提到關於藥的事。這些都是我那個朋友時常在吃的,為了應付考試所以買過很多這種東西,但我知道後來她固定在吃的就只有這幾種。」牧之瀨將三個塑膠罐一字排開依序說明:「由左到右是B群、魚油、還有綜合維他命,大概就這幾樣是她吃得很頻繁的。可是我不明白這個跟那個怪……我是說案情有什麼聯繫,妳要這些做什麼?」
「實驗。」不想講得太多,菫只是道謝並將塑膠罐掃進自己的背包裡:「就這樣帶出來真的沒有問題?」
「我想應該沒有問題,畢竟警方是把這件事歸在連續殺人事件,而不是自殺或是其他什麼的。他們甚至沒有到伯母家搜證啊,聽說只是問了一些問題就走了。」言下之意就是沒有所謂破壞證物的問題,因為這些食品對警方來說甚至連證物都算不上:「妳就都拿去吧,我看伯母也不想要了,看一次傷一次心。」
「明白了,你……」總覺得這樣東西拿完就走好像也不太對,可是繼續待著又有點尷尬的菫停下動作,她跟牧之瀨沒有熟到可以閒話家常的程度。想想還是至少先問聲還有沒有地方需要幫忙的時候,牧之瀨可能看出了菫的猶豫所以自己先開了口。
「雖然不知道妳想做什麼不過自己小心了,現在少了一條腿行動不便我也只能幫到這樣。可以的話希望妳們能順利找出那個怪物的真面目,不讓這個莫名其妙的都市傳說繼續成真。」沉睡與惡夢中的怪物儼然已經超越了都市傳說化成活生生的現實,而大部分的市民對自己與這樣的威脅共存仍舊毫無自覺:「啊對了,可別衝得太過頭、太勉強了。」
「……我會努力的,」救人嗎?菫自認現在的她沒有能承擔這種重任的肩膀,但是想做的、該做的她還是會放手一搏:「謝謝你。」
與牧之瀨分別從醫院返家以後菫鎖上自己的房門,看看時鐘正顯示著下午五點。照以往經驗來看距宗城返家還有好長一段時間,大概是足夠她用了。她把藥罐一個個取出來仔細檢視,發現三種食品都是目前市面上流通算廣而且頗受好評的種類,至少連沒在接觸的她都知道。
「要先試哪一種才好?」
菫口中的「實驗」就是親自試藥,那種會令人沉睡的效果想必是慢性累積的,所以她要做的事情有相當程度的危險——也就是大量服用藥物。
這些東西雖是保健食品但在廣告上或多或少都影射了一些療效,這樣當然是違反法規的,然而也代表成分中可能參了一些化學物質。就算沒有會危害人體的成分,大量攝取這些東西也會造成一定損傷,不過這也是她目前能想到最快、最直接能夠確認「牠們」的方法了。
雖然想要三種都吃可是安全起見她必須將時間錯開,這樣太慢了,她不想等那麼久。也不知道是哪來的念頭她決定先研究一下這幾種食品,都是以原文書寫而成的成分名她難以辨認,她的重點也並非在辨別每一種成分上。再者如果宗城所說的「成分A」真的混在這三種食品的其中一樣,違法的不明成分也不會明確標示在標籤上。
不可否認的,網路確實是現代社會相當好用的搜尋工具,不懂門路與方法的一班人也能從無數的網頁中獲得資訊。菫花了兩個小時,使用品名並搭配不同的關鍵字搜索三種藥品,結果在一篇已經停止更新許久的部落格日記中發現了相關敘述。
◆◆◆◆◆◆
九月七日
媽媽買了新上市的那個東西,吃了一次以後覺得甜甜的、味道也不錯。我討厭吃藥,但是這種不苦的好像沒有問題。
……
十月五日
快吃完了,我很難得跟媽媽說希望繼續買給我吃,她好像很高興,直說我變得聽話了。我只是,因為發現吃了藥以後可以睡得好好,傷口痛、討厭的事情、學校的事情,一下睡著就可以一下子都忘掉了。
……
十一月▉▉日
惡夢、我只要閉上眼睛就會看見奇怪的東西,可是沒有人想相信我。
好可怕,所以我吃得更多了,這是這個月的第二罐,被媽媽罵了,說我浪費東西。很快熟睡的話就看不見那些東西了吧?
……
十一月▉▉日
手上好像有東西貼著,什麼也沒有、就是貼著
拍不掉
我想睡了、但夢也好可怕。
…
▉二月╳╳╳
════
不能睡、它快抓住我了
抓住□□□□
誰來叫醒我?
…………
……
◆◆◆◆◆◆
毛骨悚然。
「噁……嗯。」逼著自己閱讀完那零散破碎的紀錄以後菫只有如此感想,突來的反胃感讓她忍不住想乾嘔。
這並非是生理而是心理上的不適,如果是一般人看見這種日誌只會覺得是哪個無聊孩子的惡作劇,不是馬上關掉就是當作笑話看吧。不過對菫來說,這殘破片段卻能勾起她腦中很多很多最晦暗髒汙的記憶,更重要的是她十有八九可以肯定這篇日記的主人已經不在世上、或是在某處如死者般地沉睡不醒。
她將頁面往上拉回,第一篇文章中附著相片,女學生笑容靦腆地和寫滿激勵文句的包裝盒一起入鏡。只有「考試合格」、「朝目標前進」之類的語句清晰被留在影像裡,而應該要實現這些目標的人不見了……看上去還真是諷刺。
「就是這個吧。」相片中包裝盒的字被奇異筆蓋住不過還可以分辨,菫轉開貼有黃綠色標籤的塑膠罐將剩餘的膠囊全部倒了出來。
看著幾乎蓋滿半個掌的膠囊菫些微地顫抖,腦裡彷彿有人低語著「有必要做到這樣嗎?」、「值得弄傷自己嗎?」,諸如此類的念頭慢慢浮現。她將手緊握,這動作牽動右手背上的皮飾,當那無溫度的觸感貼上皮膚時她不可思議地重新冷靜了下來。
她想看。
想要看見跟那些人相同的景象,想看見折磨著家人與好友的惡夢是什麼光景,無論是恐懼、絕望,還是會再一次面對面感受到死亡的冰冷也好。如果不這樣做的話她覺得自己會失去「勇氣」,在未能抵抗她眼中的黑暗之前一切就會結束……這樣一來直到最後她什麼也不會改變,還會是那個只敢縮在殼中的自己。
「時間差不多了。」下定決心之後菫坐在床緣,邊灌準備好的水邊把那些膠囊吞下腹。
花了幾分鐘把所有的量吃完後她緊盯時間,從那篇日記裡判斷受害者從狀態正常至嗜睡症狀出現至少經過兩個月,而這還是在有每天定量服用的情況下推測。後期受害者加大食用量造成的影響她就沒辦法推了,以前的量來說她也說不準會不會達到預期效果,看運氣的成分還是頗大。
十分鐘、十五分鐘過去了仍是沒有顯著的效果,看來應該是失敗了,如此認為的菫覺得自己果然還是太天真。要是那麼短的時間就會有成效,那……
滋。
「什麼?」
她沒有錯過房間角落液體流竄的聲音,接著那片幻覺中的黑色世界迅速伸展枝椏,濃稠液體一層層交疊而上取代了原本的空間。堇確認自己腕上的十字架確實還在,沒道理幻覺會突然一股腦湧現。隨手抓起桌上的筆朝手臂刺去,筆尖深深壓入皮肉中她竟感受不到任何疼痛。
她在作夢,一個和現實場景相疊的夢。
究竟什麼時後睡著的……?
對此她完全沒有印象。冷靜下來之後她可以清楚地意識到自己正在做夢,而且在夢裡還能保有一點清醒時的思維。無論是腳下的濕濡感還是或溫或寒的空氣,感官方面和她在清醒時沒什麼兩樣,但由於知道只是夢境所以不會感到特別害怕。
不遠處是一片同樣被這種黑暗籠罩的殘破城市,僅有不知從何處來的陰慘冷光描繪出傾斜大樓的輪廓。杳無人煙的街道裡佈滿著「視線」,黏稠的視線沁入她的皮膚、滲進每一個毛孔,彷彿要將她從內吞食至外般的露骨殺意。想往前卻感到力量被奪去,身體不由自主地發著抖,她得環住自己才能在這片黑暗裡保持鎮定。
堇不知道這裡是哪裡,但她明白確實存在著什麼「東西」,以及這是她渴望一窺究竟的惡夢就足夠了。慢慢地、慎重地接近,她可以感覺到自己每踏出一步周圍的黑色與視線便越發高漲,像為了她的靠近而感到興奮不已。五步、三步、一步……堇站在那道將景色一分為二的明顯分界前,微光在騰起的闇色下又變得更黯淡了點。
不會讓你們得逞的。
朝著有如被一層薄膜隔離開來的死寂城市伸出手,在指間即將碰觸那層薄膜時,遠方傳來熟悉卻也陌生的呼喊。
快回來——!
語尾落下的瞬間黏液自建築內大量湧出,翻湧而上的黑色液體像爭食的野獸彼此撞擊,撲向因驚愕而沒能做出反應的堇。黏液攫住她的左臂並開始纏繞,液體好似有生命一樣在緊抓住目標後往皮膚內鑽動。微小卻又連續不斷的針刺感如此真實,她有些分不清自己究竟是還在做著惡夢或早已清醒了。
扯住她的力量大得驚人,即使努力掙扎也不見什麼成效,然而有某種更巨大的力道包住了堇,強硬地將她的身子往後拉開。
黑暗縮小在視野的遠方,泡沫一般地迸裂。
「醒……堇……堇,快睜開眼睛!」
她感到身體被人搖晃,當意識從夢境中脫出後全身只覺得無比沉重,四肢使不上力氣而且因為還有著睡意所以頭腦十分昏沉。緩緩張開眼,模糊的視界中是不應該出現在夢裡的宗城擔憂的臉,終於反應過來自己已經清醒這件事後堇彈坐起身。無論牆面、天花板都恢復成原有的樣子,唯一還保有黑暗的僅存窗外夜色。
「妳吃了多少?怎麼會知道是這種東西?」
在下班後順道去取檢驗資料的宗城敲了好幾次堇的房門都無人回應,加上門是鎖死的狀態讓他覺得不對勁,只好用工具破壞掉門鎖後強行闖進來。一踏進房間他便看見伏臥在床邊似乎暈厥過去的堇,以及地上那幾瓶本來不存在的藥罐。
「我……」堇茫然地看著宗城以及對方手上那罐黃綠色的塑膠瓶,只覺得隱隱發脹的頭很不舒服。
於是她不管宗城的叫喚逕自衝進廁所,伸手按壓舌根逼自己吐出胃中殘餘的藥物,稍微用水打濕臉休息一下後總算清醒了許多。看著鏡子裡的自己整理思緒,她才回到房裡面對自己二叔的怒氣。
「麻煩妳好好解釋,」看見那瓶身宗城就知道堇做了什麼事,他拿出才討回來的報告遞到堇眼前,第一張表格中有個部分被人用紅筆特別標註起來:「那種自殺一樣的行為是怎麼回事?」
MINANELY——這個字詞出現在死者胃部的殘餘物裡,而也正是堇吞下二三十顆的膠囊名稱。
那是一種正流行的綜合維他命,之所以會有很多人服用的原因是除了補充營養以外,MINANELY還帶有某種程度鎮定精神與舒眠的作用。堇猜想一般的報告書頂多只能測出例如「安眠藥」、「農藥」這種概括的類別,之所以藥品名能明確地被檢驗出來,恐怕也是因為混了特殊成分的關係。至今MINANELY竟然能安然無事在市面上流通,不明成分沒有被刁難找碴是不是因為用了手段還是有掩人耳目的方法,這部分堇就不得而知了。
「不是自殺,是實驗。」翻閱著手中文件,這份檔案裡幾乎每一個死者都被驗出在死前服用過MINANELY。綜合夢裡面的情景堇幾乎可以確定「惡夢中的夢魘是被MINANELY吸引而來」的假設,以及「MINANELY是導致不明沉睡的原因之一」的事實:「我看見了……那個惡夢。資料裡有些人沒有驗出相同東西,但這絕對不是巧合。」
雖然詳細場景已經記不太清楚,但是那種扎入心底的恐懼還留存著,受害者們在昏睡以前就竟得被這樣的夢折磨多長的時間?
「妳以為這樣敷衍我我就會接受嗎?」宗城盯著盡做些危險舉動的姪女想再說些什麼,但看見對方完全不打算多談,一心只想繼續追蹤下去的專注模樣只好摸摸鼻子放棄。至少這一次人是救回來了,再者他也沒資格去說對方做的事危險:「算了,總之這些文件我已經整理過一次,和妳說的一樣這不是巧合。這些受害者有將近三分之二的人在死亡前服用過MINANELY,加上MINANELY有舒眠的作用,我想大部分的人是在即將就寢或是已經熟睡的時候被殺害的,遇害時間也不約而同都在晚間。」
「這樣一來就可以串連起來了吧。」答案已經呼之欲出,或許她無法完全擊潰夢境彼方的黑色,但至少可以令湊羽市恢復應有的平靜。
成分A、MINANELY、殺人案、沉睡事件與惡夢,在新證物出現之後這些詞彙都將導向同一公司——津久河製藥。
「津久河是MINANELY的生產公司,本來只是中小規模的企業,是在近年才因為成功開發出MINANELY才一躍變成大廠。」在確定津久河有問題以後,已經事先做過調查的宗城將一些基本資料告訴堇。他的表情從疲憊轉為凝重,猶豫了一會之後才繼續開口:「接下來是他們刻意隱瞞的情報,我找人幫忙從一位老員工口中打探到,原來津久河很久以前曾經和一間美國藥廠有過合作關係。」
「美國?」這是一個關鍵字。堇知道發生在自己與親友身上的一切或多或少和湊羽的連續殺人有關聯,這大概是種近乎直覺的假設。再加上宗城曾透露過的情報來看,不難聯想這一切事件的起頭其實是在美國,彼此之間環環相扣。
「我不能說得太詳細,畢竟這是我自己應該扛下的責任。」宗城很少見地嘆了氣,堇記得上一次見到他有這種表現已經是兩年前的事:「不過我們的敵人已經確定了,單憑一般市民的力量想去跟大企業對抗有多困難這你也明白,何況是想要讓這產品在通路中完全消失更是困難。」
所以需要證據,需要能讓那些層層庇護的人無法辯駁、無法翻身的決定性證據。然後將這些企業的底在世人面前攤開,利用輿論來逼使那些商人妥協。
「這些比那家人的事、比姐姐……也就是妳父母的事還更早了。」
究竟是什麼誘來黑暗,一切要從十三年前說起—--
◆◆◆◆◆◆
「那麼我先走了。」
「辛苦了,明天好好休息吧。」
好不容易終於撐到下班時間的堇,一推開店門就看見意想不到的人正站在對街等她。正確來說並非意想不到只是沒料到會如此快就再次見面,而且對方的臉色相當糟糕,好像不捱著牆就會倒下似的。
「……等我一下。」說完堇轉身走回店內,再出來時手中提著飲品並遞了一杯給正揉著太陽穴的景住:「去安靜一點的地方吧。」
再過不久就是下班的尖峰時間,人來人往的街上不太適合討論她要說的事情。兩人走離店面一段距離,在一處附近沒有店家的矮籬旁坐了下來。堇自知主動關心別人不像她會做的舉動,所以雖然有點在意對方為什麼狀態不好但也沒多過問,何況通霄整理資料也沒有睡的她看起來應該也好不到哪裡去。
「……在進入正題之前,我想聽聽你的回答。」等待景住緩過來以後她才開口,這對她來說是首先需要確認的事。是不是能夠成為同伴,都將取決於對方的一句話。
「我就是為了這個來的。」景住頓了頓才繼續說道:「妳想知道我查案的理由,我的回答是沒有理由,僅僅是為了興趣而已。」
興趣?不,就一個「偵探」而言,會聽見這種回答也不能說意外,一般印象中從事偵探這個工作大多都是為了自己。但明知道她在等的並不是這樣的回答,卻還是給出這種回應,是因為沒有選擇了嗎?還是從來都沒真正在意過最近的事件?
「……你以為這樣能說服我?」
「那又如何?這就是全部了。妳想要聽覺悟,可是我要怎麼有覺悟?」將視線移至一旁,景住沒有面對明顯沉下臉的堇:「我是具空殼,除此之外什麼也不是。空無一物的心靈要怎麼產生覺悟?」
「……。」空殼嗎?堇看見景住臉上閃過一絲戲謔的笑,她知道那並非在嘲笑任何人,而是景住自己。
「妳說過妳什麼都沒有了吧?我也一樣。我唯一能夠賴以為生,能夠讓我還是我的就只有這個了,所以不管發生什麼事我都不會抽身的。」
「哼……哈哈哈,」難以抑止的笑意,堇不記得自己上一次笑出聲是什麼時候的事了,但現在她卻沒辦法控制自己的情緒。笑的對象是誰?或許是景住,也或是笑著自己吧?她對上景住的眼睛,分不清楚是混濁還是純粹的目光,反而令堇覺得現在的景住比起第一次見面時還要更像個「人」:「你好像誤會了。」
會煩惱、會迷惘、會失去自己,但就算這樣還是緊咬著某件事物不放。就算那個目標在他人看來再怎樣可悲可笑,不管理由為何其實也並不那麼重要。
「誤會?什麼意思?」
「你以為我要聽的是什麼信念還是正義?我根本就沒有那種東西,怎麼可能會去要求你。」跟一開始比起來堇感到放鬆了些,望著對街大樓玻璃帷幕上映出的雲彩,烏鴉在那虛假的天空裡一飛而過:「說到底我只是為了自己,為了把自己從『那裡』解放出來罷了。你剛剛說的,你只剩下這個了對吧?所以可以拼上自己的一切,這不就是你的覺悟嗎?」
「這就是我的覺悟……?」或許是沒想到會得到如此回應,景住無波的表情透露出驚訝。
「我沒辦法跟你透露太多,因為實際情況要到現場才能確認。」堇拿出手機拔下自己的記憶卡遞給對方,而螢幕上面打有一行地址:「晚上十點,我會在這個地方等人來接我,要不要來由你自己決定。記憶卡裡面是我們目前掌握到的部分資料,但是還缺了更決定性的證據。我只能先告訴你,這是能把幕後黑手也挖出來的機會。」
十三年前,由宗城口中述說的,十三年前是這一連串相關事件的源頭。當然堇心裡明白,即使解決了湊羽市的殺人案也不代表往後不會再度發生。因為她在夢裡看見的景像,很明顯已經不是一般人能接觸的領域。
「你應該清楚我們的潛在敵人不是人類,誰也保不了誰的生命安全。要是想保身,什麼都好,帶上純銀的物品吧。」這不是警告而是現實,可如果能增加那麼一點平安存活的機會,她仍是會去嘗試。
「……我明白了。」
既然該談的事已經談完,堇便別過景住自己先離開了。宗城擬給她的方案是:由她前往實地探查尋找遺留資料,而宗城自己則是想方法混入現在的津久河製藥大樓搜索情報。當然不管哪邊都是違法入侵,但對此堇已經做好心理準備了。
突破,還是就這樣有如行屍走肉?
她選擇了前者,毫無猶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