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囉,我是淺間砂鳥。」
陌生的聲音在堇一踏入店內時響起,櫃台內有名身著學校制服的少年微笑和她打招呼。淺色覆頸的短髮和女性般的身形,若不是因為聲音還聽得出是男性,堇可能會直接把對方當作是喜歡穿褲裝的女學生。那是附近高中——湊羽高中所屬的制服,在放學時間時常也會有同校的學生經過。
「今天開始我在這打擾,請多指教了。嗯……該怎麼稱呼比較好呢?」從語氣和表情都可以感受到淺間釋出的好意。即使如此堇也不打算和對方多攀談,只是先默默將自己的隨身物品塞進置物櫃,套好店內制服才再轉身回去面對淺間。
不管是前幾天晚上發生的事也好,還是由於同事因為車禍得請假休養兩星期的事也罷,近日老發生一些讓她會受到牽連的事件。雖然前者是她自己自願陷進去,精神與心理上的耗損畢竟頗大。她看著仍舊笑得莫名開心的少年挑起眉,不太明白對方為什麼可以正常的和自己談話……
雖然這樣評斷自己不是件好事,可是以日本社會的角度來看,穿環、挑染還有穿著打扮,她應該不管怎麼看都不像善良市民,甚至可以被歸到太妹的範疇才對。記得當初她來到店裡應徵的時候還一度被工讀生以為是要砸店找碴的,那時候的鬧劇現在想來還頗有趣。
陌生的聲音在堇一踏入店內時響起,櫃台內有名身著學校制服的少年微笑和她打招呼。淺色覆頸的短髮和女性般的身形,若不是因為聲音還聽得出是男性,堇可能會直接把對方當作是喜歡穿褲裝的女學生。那是附近高中——湊羽高中所屬的制服,在放學時間時常也會有同校的學生經過。
「今天開始我在這打擾,請多指教了。嗯……該怎麼稱呼比較好呢?」從語氣和表情都可以感受到淺間釋出的好意。即使如此堇也不打算和對方多攀談,只是先默默將自己的隨身物品塞進置物櫃,套好店內制服才再轉身回去面對淺間。
不管是前幾天晚上發生的事也好,還是由於同事因為車禍得請假休養兩星期的事也罷,近日老發生一些讓她會受到牽連的事件。雖然前者是她自己自願陷進去,精神與心理上的耗損畢竟頗大。她看著仍舊笑得莫名開心的少年挑起眉,不太明白對方為什麼可以正常的和自己談話……
雖然這樣評斷自己不是件好事,可是以日本社會的角度來看,穿環、挑染還有穿著打扮,她應該不管怎麼看都不像善良市民,甚至可以被歸到太妹的範疇才對。記得當初她來到店裡應徵的時候還一度被工讀生以為是要砸店找碴的,那時候的鬧劇現在想來還頗有趣。
「堇,荒原堇,想怎麼稱呼可以隨你。」她在上衣別上名牌,塑膠名牌只標著「堇」一個字,不要太超過或不知道是在叫誰的話她並不太在意稱呼。她在回話時將聲音刻意壓得稍低,一方面真的是由於幾天夜裡她難以成眠導致精神狀況不佳,另一方面是想與淺間拉遠距離。
「是紫色三色堇嗎,難怪妳身上可以看出那種顏色。」淺間一臉了然的模樣如此說道,所謂的「那種顏色」就竟是指哪種顏色?堇完全摸不著頭緒,也不想跟對方玩猜謎於是便閉口不語:「我想想……叫荒原前輩實在太見外,那麼就叫小堇吧。」
「可以。」簡短回應後堇就逕自走向廚房備料,廚房的工作比較需要體力,平時都是由那位受傷的男同事在做的。或許是見她搬裝滿的茶桶有些吃力,淺間小碎步跑進廚房也幫忙一起抬。堇這才注意到對方制服口袋上的校徽挺眼熟,才想到幾天前那個目擊到怪物的紅棕髮少年應該也和淺間讀同一所高中。
「謝謝,」即使只是代班,店長居然也沒有借套制服給淺間,放下茶桶後堇於是拿了件自己多出來的圍裙讓對方暫且套上,要是白上衣沾到茶漬會很不好清洗:「這你先穿上吧。」
「太好了,我才在想只有我穿著高中制服會不會太顯眼。」迅速套上可以稍微遮擋制服的黑色圍裙,淺間在剛剛堇遞衣服給他的時候瞥見了那個皮製腕飾。全黑的飾品上綴有鍊條,手背中間則是一個泛著顏色光澤的十字架,就設計上來說是走龐克路線的飾品並不算少見。只不過一般會有人帶著這樣的東西工作的嗎?他不是質疑什麼喜好的問題,而是對工作上的方便性感到好奇所以隨口發問:「那個啊,小堇都不會覺得戴著它很不好做事嗎?鍊子不會鉤來鉤去的嗎?」
「不會,我已經習慣了。」最初的確是因為時常勾到而差點弄斷,但現在她已經知道怎麼避開:「就算不習慣也不行脫。」
「不行脫?」不太明白為什麼說不行拿下來,但堇似乎沒有要繼續這話題的意思他只好作罷。
從動作、眼神和語氣判斷,淺間從見面開始就覺得堇有意刻意疏遠他,散發出「別靠近我」的氣場始並終保持一定的距離感。是自己剛見面就做了什麼讓對方不高興的事嗎?這個選項一下子就被他剔除,但是想了又想也還弄不清楚堇疏遠人的原因。
——「對了我們店裡只有一個女生,看起來有點可怕又很難相處但其實人挺好啦。不過我先警告一下,千萬別去碰她手上的東西,我那個時候不心碰到結果差點被揍了啊哈哈。」
淺間記得他去探病時受傷的朋友如此對他說,明明傷重到需要住院休養卻還有力氣和他閒聊些有的沒有的事,淺間不禁佩服起人類生命的強韌程度。「手上的東西」應該就是指堇的腕飾了吧,綜合「不能拿下」以及「被碰到會發火」兩點,這讓他有點想知道若是腕飾真的被觸碰到堇會有什麼樣的反應。
「歡迎光臨喔,請問需要什麼?」上前幫忙招待客人的淺間雖然好奇,可是他也沒真的無良到為了自己有趣就去觸犯別人禁忌。然而上天好像有聽見他小小的願望,接下來發生的小插曲正好讓他看見想看知道的反應。
在一邊將調好的飲料裝入袋中的堇將袋子交給客人,那客人也不知是恍神還是單純不小心居然沒接好提袋,整袋飲料於是落回櫃檯上其中一杯還整個破掉翻倒出來。桌面散開甜膩的味道,奶茶色的液體在桌面上漫開然後流下地板。
「啊,對不起對不起。」客人急忙道歉,看見櫃檯邊上晾著一條布就抓著扔進櫃台想要幫忙吸個水,然而布好死不死正巧就覆在堇的右手上。
「!?」腕上皮飾被布遮蓋的瞬間堇倒吸了一口氣,她看見浸染抹布的茶化成濃稠黏液,原本的濕布也在眨眼間變成微微跳動的不明肉塊,正在吞嚥周遭的黏液般還發出吸水聲。那黏貼於皮膚上的濕濡感與重量令人反胃,幾乎是反射動作堇用力將手後揮甩開了那條布,因為動作過大還差點打到只站在幾步遠外的淺間。
淺間和客人因為堇的反應過度而有點發愣,深呼吸以重整自己的情緒,堇很快恢復成一開始的表情拿起櫃上的空杯:「沒關係,很抱歉現在就幫您重做一杯,請稍等一下。」
——真是糟糕透了。
有如連鎖反應一樣,從堇再次見到怪物以來她的生活步調全被打亂,再繼續這樣緊繃下去自己一定會崩潰吧。她如此想著邊把剛才的客人給打發走,專心在思考自己的事的堇沒有察覺到來自淺間的目光,那是類似於小孩發現新奇事物時有的表情。
「那個啊、小堇,店長會禁止人來探班嗎?」清理著桌面的淺間發問道。
「不會,只要別妨礙工作,怎麼了?」突然的問句讓堇回過神,發現淺間已經將桌子清得差不多了。
「沒什麼,想讓朋友也過來看看而已。可以的話就好,我擔心會被念呢。」淺間的笑容不知為何讓堇覺得他在打什麼主意,但她只是聳聳肩沒有多表示什麼意見。
然而隔天的情況卻是出乎她意料。
結束早上的課之後堇一如往常來到打工的店面,她知道今天也有淺間的班所以看到對方出現在櫃台內並不意外。倒是站在櫃台前和他交談的少年讓堇訝異,穿著和淺間相同湊高制服的少年她不久才在公園碰過面。沒料到會在這種場合打照面,堇猶豫了一下還是走進店裡,她可以感覺到少年投向自己的視線,果然想要裝作什麼都沒發生過還是頗困難的。
「午安啊小堇,」淺間一見到堇就笑著打招呼,接著指指面前的少年向堇介紹:「這位是白川景住,今天是來白喝飲料的。」
「我不記得有說不付錢,而且明明是你說要請客。」名叫白川的少年冷冷地回應,順手接過淺間遞給他的茶飲。
「嗯,別進櫃台裡就好,可別聊天聊過頭了。」點個頭表示知道,堇就走到廚房開始今天的工作。
到底還是會在意的,她邊處理手上的事邊聽著櫃台的動靜,姑且不論那名叫白川的少年會不會把那天的事說出去,光是對方還有意願追查的話對堇來說就很麻煩了。一旦知道對方可能陷入險境的話就不能坐視不管,這違背了她想要調查的初衷。櫃台處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閒聊其間還夾雜與客人交談的聲音,約莫二十分鐘後談話聲停止了,看來白川似乎已經離開。
得去確認才可以,堇如此想著,除了確認白川是否再被捲入奇怪事件以外也是確保對方的安全。怪物絕對不會只有一隻,和已經死去的比起來更應該要警戒的是仍舊藏於暗處的牠們,想到目前還是只能處在被動狀態下等待案件發生堇便感到一陣煩躁。
究竟要等到何時,才能從惡夢中醒來……
◆◆◆◆◆◆
放學後的校園顯得相對冷清,斜陽的橙色被窗戶反射後顯得刺眼,堇看著寧靜的校區瞇起眼睛。她按照預定來到淺間和白川就讀的湊羽高中,現在這時間校內雖然還有學生,但各社團成員不是待在社團大樓就是在更後方的運動場裡。除了偶爾傳來加油聲外校區比起身後的街道更安靜,堇就在校門一側的行道樹下等待可能出現的人。
時間過了莫約半小時,她焦躁地關閉手機螢幕想說隔天再來碰碰運氣,結果甫轉身便被後方的人給叫住而停下。白川景住就站在人行道上,用沒有任何情緒波動的眼睛看著她,好像早就猜到她會來到學校找人一樣沒有透露出絲毫驚訝。
「那天我穿著制服,」白川以和眼神同樣無波動的聲音緩緩說道:「淺間上班時也穿著制服,因此推測妳有很大機率會來到學校找我,這是顯而易見的事。」
「既然知道又為什麼走了後門?」如果是一開始就要避開她,那也沒道理再特地繞回正門找她才是。這不是重要的問題,但對象是眼前的少年,堇才會認為對方這樣做應該是有用意在。
「要是正大光明從正門走出來,被其他學生看見妳攔下我的話,隔天可能會有我被不良份子堵的傳言出現的。」沒有要修飾用詞的意思,白川很直接地說出自己所看見的。就外表來看堇確實很像不良份子,所以她沒有多加反駁。
「我只是來確認你的安全,既然沒事的話我就要離開了。」該做的事已經做完了,確認白川是否有深入調查的事她也不想當面戳破明問,就算問了或再次勸阻八成依舊沒用。
「『你們這些人,不知道的話就不要亂說,有時後不知道比較好。』」白川突來的一句話讓堇暫且打住要直接離開的念頭,或許事件堇有了些許反應白川於是繼續說:「這是在我的網站『澄影偵探事務所』中留下的一句留言,從公園女屍分屍案以後相同的ID沒有在版上出現過,不覺得很奇怪嗎?」
無論看熱鬧、抱著感到有趣的心態而參與討論的人一樣很多,但在一片無聊鄉民的熱切討論中,應該會出現的制止言論者卻未曾再出現過——像是早就知道沒有繼續制止的必要一樣。來到事務所網站留言的人大多數都是長期追蹤,雖然說不是沒有特例,但白川推測留下那句留言的人應該已經關注留言板許久,所以才會因為受不了暴走的發言而開口制止。
「你想說什麼?」
「我想說的就是……」白川往前逼近數步,由於身高差距讓堇感受到莫名的壓力與敵意:「那個人很有可能認為從今以後放著謠傳不管也沒關係了,或是覺得那些言論對現實已經不會造成太多影響於是便由他們去。姑且不論是前者還是後者,我現在可以確定留言者真的多少知道這『都市傳說』的內幕。」
「留言的人握有情報,而那個人就是我,你想這樣說是嗎?」堇勾起唇角,難得地感到有意思。單單就靠一句無關痛癢的網路發言就可以推測至此,看來她以為「網路偵探」只是玩玩的想法錯了,同時也訝異於對方居然直接對她表明身分。
「我根本不確定。」白川劈頭就是一句否定,把剛才自己所說的「事實」給打翻:「但是妳的反應讓我可以得出結論,我可以把剛剛的話當作是妳自己承認了吧。說穿了我不過是將手上持有的情報作連結罷了,在沒有危險的情況下試試這只有幾個百分比的勝率有何不可?」
「你……」那種咄咄逼人的態度居然只是碰運氣在套話嗎?
「從一開始我就沒有說『我知道那個人是誰了』,這樣的話吧。」
「算了,算我服了。」因為見過面而導致警戒心下降,堇只能怪自己太過鬆懈。既然已經讓白川知道自己確實握有怪物的情報,現在要逃避話題也是沒有用了,乾脆單刀直入地說:「關於那些怪物的是我的確還知道其他資料,我也可以明白告訴你,我拿到可能可以帶來更進一步發展的證物了。你看起來似乎也是想繼續查下去的樣子,但是警告在先,像那樣的怪物不會只有一隻,在我把情報告訴你之前你得先說服我。」
會願意開條件表示堇已經在某種程度上認同對方,不過光是認同是不夠的,這可是會令生命陷入危險的探查——比起認同更需要的是自身的覺悟。
「為什麼你想繼續查下去?把理由告訴我。」
「只單方面的要我說這也——」
「我什麼也沒有了,」堇打斷白川抗駁的話,暗紫色眼中裡有著不容忽視的決心:「只剩下這個七零八落,但是我唯一可以容身的地方。不管會不會陪上自己的命,我也要阻止那些怪物,把牠們趕出我的『世界』。」
斜陽漸漸隱沒至建築物後,堇那與周遭夜色揉合在一起的身影,脆弱得令人有種隨時可能崩毀潰散的錯覺。但是她仍站在那裏,帶著與脆弱相反的意志,掙扎一般的姿態、強烈的存在感都讓人難以忽視。
「……。」白川張開口,卻無法回應她隻字片語。
「等你想清楚了再來找我。」見對方語塞的模樣堇輕嘆口氣。
雖然今天她得不到答案,但她無法否認自己確實是希望有同伴的……一個人戰鬥實在太過疲憊了。不知怎麼地,她也直覺認為白川不是會輕言放棄的人,尤其是看過對方對於「事件」的沉迷之後。
踏入黑暗的人往往只會讓自己陷得更深。
「你知道我在哪裡。」
◆◆◆◆◆◆
「好久不見了小堇。」
在玄關處看見男用皮鞋的堇早有預料,果然在飯桌上見到了比起外公外婆更快清空餐盤的皮鞋主人。堇走向不算是訪客的人,連招呼也不打就一把搶過對方手上正散發咖啡香的馬克杯。
「這是今天的第幾杯了?二叔。」以可以稱得上是瞪視的眼神,堇一點也不客氣地盯著在輩份上是她叔叔的中年男子。
「你也知道我沒喝咖啡寫不了稿。」男子無奈地說,接過堇遞回給他的馬克杯。他一頭自然捲的褐髮有點蓬亂,加上鬍渣與略顯疲憊的眼神,乍看之下好像已經數天夜不成眠的憔悴模樣。不,實際上連日來的工作的確令他幾乎無法休息,甚至連床都沒有碰到。桌面被隨意丟著的記者證上寫著「荒原宗城」四個字,還特別標註上假名以免被人念錯。
「算了,反正你這個重症者想勸也沒有用。」不會有結果的事情就不做,堇乾脆地放棄,反正兩年來也不見宗城打算認真戒咖啡過。難得對方回家一趟,她更在意其他事想要仔細詢問:「上次……」
「我幫忙收拾一下,去休息吧媽。」堇要問的東西不是適合在兩位老人家面前談論的東西,打斷她以後一大一小先清理完餐桌,然後才走上二樓房間將門給鎖上。宗城把隨身包包也一併帶上樓,在堇開口以前就從裡面取出一疊整理過的剪報資料:「這是我在這次跑的幾個鎮上蒐集來的剪報,因為也要去當地圖書館翻閱舊報紙就順便替你注意了。」
「麻煩你了。」一張又一張的報紙影本貼得相當整齊,整理文件的功力和宗城那不修邊幅的外表相去甚遠。但不可否認荒原宗城這位叔叔是堇相當有力的靠山,也是將她從美國帶回日本的監護人。
其實一開始堇的父母出事時,她的撫養權其實是被歸在同住在美國的宗城之下。但由於宗城是駐派記者工作十分不定時又忙碌,於是她自願在舊家中住了下來,與隔壁的加西亞一家互相照應。後來連加西亞一家都出了事,宗城這才趕緊請求公司將他調回日本,連同堇一起帶回老家來。
「我先告訴你我發現的吧。」拉過電腦椅宗城放鬆地坐下,身為記者的他要從片段的情報中找出關連並不難,靠得只是長年累積累積而來的直覺與經驗:「就像你之前的推測一樣,跟附近幾個地方比較起來只有這座城的不明案件發生頻率在逐年增加,尤其是近兩年。」
邊說宗城邊翻出其中幾頁資料,都是社會版與頭版的對比報導。堇反覆對照了幾次發現其中端倪,不管哪一頁頭版都比一旁貼著的案件更微不足道。這就和前不久的獵奇殺人案件一樣,好像是被刻意壓下來的報導。
「這完全說不過去。」知道堇已經明白哪裡有異狀,宗城於是繼續分析:「自殺案、搶案,這些報導在我眼裡看來都不會比這小小版面的離奇案件更能吸引讀者。但各家報導都把類似案件放在很不起眼的地方,還用根本無關痛癢……這樣說也不好,總之是沒多大實質效益的新聞放頭版充數,照理說不合報社的原則。不過不只一座城鎮、一家報社使用這樣的方式,這很有可能是被上頭給壓下來但又不得不報而做出的行為。」
「不會是報社本身吧,地方政府?警方?」堇認為報社高層也是被打壓的對象,這樣說來就會是更有力的勢力在對各大媒體施壓了。至於目的有可能是在避免引起發群眾恐慌,畢竟算一算這些報導連同未查出的應該有近百件,也代表未解懸案的「殺人犯」仍橫行各地在四處犯案。要是一旦事件被媒體放大,不僅會影響到警方的威信,連帶政府官員的領導力也會被質疑。
「或許都有,兩方應該都脫不了關係,你看看這個。」宗城又在文件中翻出一份以資料夾裝好的報告,標題寫的是「湊羽及周邊城鎮之案件統合分析」,底下則詳列了附近城鎮這幾年來警方受理過的各項事件圖表。包含車禍、偷竊、性侵等幾大分類,其中也有死者與傷者的統整數據:「這是我跑了警察署去找認識的警部,請對方私下幫我調來的資料。其他類型的案件落差幅度並不算大,都還在合理的範圍內,可是就只有殺人案這個項目湊羽市的受理件數居然是周邊城市的兩倍之多。而且很可笑的是警方特別把已破案跟無法搜查的懸案分開條列,兩者比例居然有二比三,簡直是在凸顯警方的無能。這些資料對外公開時當然是經過美化的,不然現在的警察署長早就被市民要求滾下台了。」
「這些所謂『無法搜查』的案件,有很多都是那種獵奇殺人的類型吧。」
「這個我不能保證,只能說很有可能。所以既然已經確定湊羽市大有問題,我打算向警方調閱那些案件的詳細資料,肯定還能發現其他東西。」喝乾了杯中最後一口咖啡,宗城坐在電腦椅上身體前傾,讓自己的視線和盤坐於地的堇同高,他用嚴肅認真的語氣開口說道:「小堇,我知道妳為什麼想要自己深入這些案件,我也是因為想要了解大姊……也就是你母親的死,才會這樣幫妳查找線索。」
很久以前,那個眼裡還存有光芒的少女就消失不見了,對未來的期待隨著父母死亡一同葬在陰冷棺木之中。宗城即使沒有一直伴在堇左右他也知道的,堇途中曾經一度復燃的希望被「某物」毫不留情地再次踐踏,等到他發覺時堇已經墜落到他無法伸手觸及的地方。
——當你遠遠凝視深淵之時,深淵也在凝視著你。
這是尼采所留下的名句,每當看著現在的堇宗城腦海裡便會浮現這句話。他覺得堇正獨自和來自深淵的黑暗戰鬥,而那種孤獨和壓力是生活在平和日子裡的人無想像的。不過想想如今才要以家人的身分自居他也辦不到,因為在堇最需要人幫助的時候,就結果上來看可以說他棄堇於不顧。可一點點也好,他想要代替逝去之人幫助這個孩子,盡他現在能盡的全力。
「但妳要明白,我幫你並不是希望妳自己一個人去涉險。陷得太深,那會讓妳也變成一個怪物……」宗城停頓了一下,堇還以為對方接下來會說出什麼一般常見的說教,結果宗城的發言出乎堇的意料:「別人做不到的我跟妳一起擔,如果這是妳苦思之後得出的結論就放膽去做吧。不過交換條件是不能把我排除在外擅自行動,還有所有事情結束之後妳必須把一切都告訴我。用這些當作我提供情報的酬勞,算是等值的交易條件吧?」
「『如果可以我也不想把你捲進來』……這種話要說早就已經太遲了。」但是堇沒想到宗城居然自己說想要深入調查,不,或許就是因為預料到會有這種發展,所以她打一開始才會拜託對方幫忙的吧。就某些角度而言是她自己利用了對方,為了尋求「真相」這對她而言是必要的手段:「我同意,前提也得是找得出結果才行。」
「會有結果的,你上次拿給我的物品檢驗報告也差不多要出來了,只要能找到蛛絲馬跡就能再朝那個方向著手。」
宗城口中所說的物品,便是堇與景住相遇那夜裡從怪物身上採集下來的黏液。堇想到可以交由大學實驗室做成分分析,沒想到隔天交給宗城時容器內的黑色黏液就全消失一點都沒有留下。兩年前她殺死第一隻怪物的時候就察覺不對勁了,那時消防員搜索焚燒得幾乎傾頹的屋子後回報只找到兩具遺骨,由此她猜測那種怪物無法存在於白晝——無論是死是活都一樣。雖然容器內的黏液不見了,但抱著可能還殘留些什麼的堇仍是將樣品交由宗城帶走。
「如果真的能發現什麼那就是關鍵,要是沒有任何資料也還能繼續從案件報告中調查。」目前進度比起先前堇靠自己的力量查找時順利很多,對此她對宗城懷抱感謝之意:「謝謝你二叔,我……」
「好了好了,我也說了妳是我的姪女,再者我有一部分也是為了自己。」拎著包包起身,液晶螢幕的冷光在他的鏡片上閃動,電腦桌面變換的桌布一張張都是他所熟悉但是再也無法相見的家人、朋友:「尋求真相安撫的並不是亡者而是生者,但是如果連活著的人都得不到平靜,死者又怎麼能安心離開呢。」
「不會平靜的……」送宗城離開房間以後堇疲累地坐回床鋪,背部靠著牆壁獨自咀嚼重回空間的寧靜。她伸出手掌覆蓋在右腕的皮飾上,眨眼間窗隙、門縫、天花板滲透而入的黑色吞去了整個房間。堇看著那地面微微的鼓動,連呼吸都要與那節奏同步。
——但是我會對抗到底。
「是紫色三色堇嗎,難怪妳身上可以看出那種顏色。」淺間一臉了然的模樣如此說道,所謂的「那種顏色」就竟是指哪種顏色?堇完全摸不著頭緒,也不想跟對方玩猜謎於是便閉口不語:「我想想……叫荒原前輩實在太見外,那麼就叫小堇吧。」
「可以。」簡短回應後堇就逕自走向廚房備料,廚房的工作比較需要體力,平時都是由那位受傷的男同事在做的。或許是見她搬裝滿的茶桶有些吃力,淺間小碎步跑進廚房也幫忙一起抬。堇這才注意到對方制服口袋上的校徽挺眼熟,才想到幾天前那個目擊到怪物的紅棕髮少年應該也和淺間讀同一所高中。
「謝謝,」即使只是代班,店長居然也沒有借套制服給淺間,放下茶桶後堇於是拿了件自己多出來的圍裙讓對方暫且套上,要是白上衣沾到茶漬會很不好清洗:「這你先穿上吧。」
「太好了,我才在想只有我穿著高中制服會不會太顯眼。」迅速套上可以稍微遮擋制服的黑色圍裙,淺間在剛剛堇遞衣服給他的時候瞥見了那個皮製腕飾。全黑的飾品上綴有鍊條,手背中間則是一個泛著顏色光澤的十字架,就設計上來說是走龐克路線的飾品並不算少見。只不過一般會有人帶著這樣的東西工作的嗎?他不是質疑什麼喜好的問題,而是對工作上的方便性感到好奇所以隨口發問:「那個啊,小堇都不會覺得戴著它很不好做事嗎?鍊子不會鉤來鉤去的嗎?」
「不會,我已經習慣了。」最初的確是因為時常勾到而差點弄斷,但現在她已經知道怎麼避開:「就算不習慣也不行脫。」
「不行脫?」不太明白為什麼說不行拿下來,但堇似乎沒有要繼續這話題的意思他只好作罷。
從動作、眼神和語氣判斷,淺間從見面開始就覺得堇有意刻意疏遠他,散發出「別靠近我」的氣場始並終保持一定的距離感。是自己剛見面就做了什麼讓對方不高興的事嗎?這個選項一下子就被他剔除,但是想了又想也還弄不清楚堇疏遠人的原因。
——「對了我們店裡只有一個女生,看起來有點可怕又很難相處但其實人挺好啦。不過我先警告一下,千萬別去碰她手上的東西,我那個時候不心碰到結果差點被揍了啊哈哈。」
淺間記得他去探病時受傷的朋友如此對他說,明明傷重到需要住院休養卻還有力氣和他閒聊些有的沒有的事,淺間不禁佩服起人類生命的強韌程度。「手上的東西」應該就是指堇的腕飾了吧,綜合「不能拿下」以及「被碰到會發火」兩點,這讓他有點想知道若是腕飾真的被觸碰到堇會有什麼樣的反應。
「歡迎光臨喔,請問需要什麼?」上前幫忙招待客人的淺間雖然好奇,可是他也沒真的無良到為了自己有趣就去觸犯別人禁忌。然而上天好像有聽見他小小的願望,接下來發生的小插曲正好讓他看見想看知道的反應。
在一邊將調好的飲料裝入袋中的堇將袋子交給客人,那客人也不知是恍神還是單純不小心居然沒接好提袋,整袋飲料於是落回櫃檯上其中一杯還整個破掉翻倒出來。桌面散開甜膩的味道,奶茶色的液體在桌面上漫開然後流下地板。
「啊,對不起對不起。」客人急忙道歉,看見櫃檯邊上晾著一條布就抓著扔進櫃台想要幫忙吸個水,然而布好死不死正巧就覆在堇的右手上。
「!?」腕上皮飾被布遮蓋的瞬間堇倒吸了一口氣,她看見浸染抹布的茶化成濃稠黏液,原本的濕布也在眨眼間變成微微跳動的不明肉塊,正在吞嚥周遭的黏液般還發出吸水聲。那黏貼於皮膚上的濕濡感與重量令人反胃,幾乎是反射動作堇用力將手後揮甩開了那條布,因為動作過大還差點打到只站在幾步遠外的淺間。
淺間和客人因為堇的反應過度而有點發愣,深呼吸以重整自己的情緒,堇很快恢復成一開始的表情拿起櫃上的空杯:「沒關係,很抱歉現在就幫您重做一杯,請稍等一下。」
——真是糟糕透了。
有如連鎖反應一樣,從堇再次見到怪物以來她的生活步調全被打亂,再繼續這樣緊繃下去自己一定會崩潰吧。她如此想著邊把剛才的客人給打發走,專心在思考自己的事的堇沒有察覺到來自淺間的目光,那是類似於小孩發現新奇事物時有的表情。
「那個啊、小堇,店長會禁止人來探班嗎?」清理著桌面的淺間發問道。
「不會,只要別妨礙工作,怎麼了?」突然的問句讓堇回過神,發現淺間已經將桌子清得差不多了。
「沒什麼,想讓朋友也過來看看而已。可以的話就好,我擔心會被念呢。」淺間的笑容不知為何讓堇覺得他在打什麼主意,但她只是聳聳肩沒有多表示什麼意見。
然而隔天的情況卻是出乎她意料。
結束早上的課之後堇一如往常來到打工的店面,她知道今天也有淺間的班所以看到對方出現在櫃台內並不意外。倒是站在櫃台前和他交談的少年讓堇訝異,穿著和淺間相同湊高制服的少年她不久才在公園碰過面。沒料到會在這種場合打照面,堇猶豫了一下還是走進店裡,她可以感覺到少年投向自己的視線,果然想要裝作什麼都沒發生過還是頗困難的。
「午安啊小堇,」淺間一見到堇就笑著打招呼,接著指指面前的少年向堇介紹:「這位是白川景住,今天是來白喝飲料的。」
「我不記得有說不付錢,而且明明是你說要請客。」名叫白川的少年冷冷地回應,順手接過淺間遞給他的茶飲。
「嗯,別進櫃台裡就好,可別聊天聊過頭了。」點個頭表示知道,堇就走到廚房開始今天的工作。
到底還是會在意的,她邊處理手上的事邊聽著櫃台的動靜,姑且不論那名叫白川的少年會不會把那天的事說出去,光是對方還有意願追查的話對堇來說就很麻煩了。一旦知道對方可能陷入險境的話就不能坐視不管,這違背了她想要調查的初衷。櫃台處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閒聊其間還夾雜與客人交談的聲音,約莫二十分鐘後談話聲停止了,看來白川似乎已經離開。
得去確認才可以,堇如此想著,除了確認白川是否再被捲入奇怪事件以外也是確保對方的安全。怪物絕對不會只有一隻,和已經死去的比起來更應該要警戒的是仍舊藏於暗處的牠們,想到目前還是只能處在被動狀態下等待案件發生堇便感到一陣煩躁。
究竟要等到何時,才能從惡夢中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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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學後的校園顯得相對冷清,斜陽的橙色被窗戶反射後顯得刺眼,堇看著寧靜的校區瞇起眼睛。她按照預定來到淺間和白川就讀的湊羽高中,現在這時間校內雖然還有學生,但各社團成員不是待在社團大樓就是在更後方的運動場裡。除了偶爾傳來加油聲外校區比起身後的街道更安靜,堇就在校門一側的行道樹下等待可能出現的人。
時間過了莫約半小時,她焦躁地關閉手機螢幕想說隔天再來碰碰運氣,結果甫轉身便被後方的人給叫住而停下。白川景住就站在人行道上,用沒有任何情緒波動的眼睛看著她,好像早就猜到她會來到學校找人一樣沒有透露出絲毫驚訝。
「那天我穿著制服,」白川以和眼神同樣無波動的聲音緩緩說道:「淺間上班時也穿著制服,因此推測妳有很大機率會來到學校找我,這是顯而易見的事。」
「既然知道又為什麼走了後門?」如果是一開始就要避開她,那也沒道理再特地繞回正門找她才是。這不是重要的問題,但對象是眼前的少年,堇才會認為對方這樣做應該是有用意在。
「要是正大光明從正門走出來,被其他學生看見妳攔下我的話,隔天可能會有我被不良份子堵的傳言出現的。」沒有要修飾用詞的意思,白川很直接地說出自己所看見的。就外表來看堇確實很像不良份子,所以她沒有多加反駁。
「我只是來確認你的安全,既然沒事的話我就要離開了。」該做的事已經做完了,確認白川是否有深入調查的事她也不想當面戳破明問,就算問了或再次勸阻八成依舊沒用。
「『你們這些人,不知道的話就不要亂說,有時後不知道比較好。』」白川突來的一句話讓堇暫且打住要直接離開的念頭,或許事件堇有了些許反應白川於是繼續說:「這是在我的網站『澄影偵探事務所』中留下的一句留言,從公園女屍分屍案以後相同的ID沒有在版上出現過,不覺得很奇怪嗎?」
無論看熱鬧、抱著感到有趣的心態而參與討論的人一樣很多,但在一片無聊鄉民的熱切討論中,應該會出現的制止言論者卻未曾再出現過——像是早就知道沒有繼續制止的必要一樣。來到事務所網站留言的人大多數都是長期追蹤,雖然說不是沒有特例,但白川推測留下那句留言的人應該已經關注留言板許久,所以才會因為受不了暴走的發言而開口制止。
「你想說什麼?」
「我想說的就是……」白川往前逼近數步,由於身高差距讓堇感受到莫名的壓力與敵意:「那個人很有可能認為從今以後放著謠傳不管也沒關係了,或是覺得那些言論對現實已經不會造成太多影響於是便由他們去。姑且不論是前者還是後者,我現在可以確定留言者真的多少知道這『都市傳說』的內幕。」
「留言的人握有情報,而那個人就是我,你想這樣說是嗎?」堇勾起唇角,難得地感到有意思。單單就靠一句無關痛癢的網路發言就可以推測至此,看來她以為「網路偵探」只是玩玩的想法錯了,同時也訝異於對方居然直接對她表明身分。
「我根本不確定。」白川劈頭就是一句否定,把剛才自己所說的「事實」給打翻:「但是妳的反應讓我可以得出結論,我可以把剛剛的話當作是妳自己承認了吧。說穿了我不過是將手上持有的情報作連結罷了,在沒有危險的情況下試試這只有幾個百分比的勝率有何不可?」
「你……」那種咄咄逼人的態度居然只是碰運氣在套話嗎?
「從一開始我就沒有說『我知道那個人是誰了』,這樣的話吧。」
「算了,算我服了。」因為見過面而導致警戒心下降,堇只能怪自己太過鬆懈。既然已經讓白川知道自己確實握有怪物的情報,現在要逃避話題也是沒有用了,乾脆單刀直入地說:「關於那些怪物的是我的確還知道其他資料,我也可以明白告訴你,我拿到可能可以帶來更進一步發展的證物了。你看起來似乎也是想繼續查下去的樣子,但是警告在先,像那樣的怪物不會只有一隻,在我把情報告訴你之前你得先說服我。」
會願意開條件表示堇已經在某種程度上認同對方,不過光是認同是不夠的,這可是會令生命陷入危險的探查——比起認同更需要的是自身的覺悟。
「為什麼你想繼續查下去?把理由告訴我。」
「只單方面的要我說這也——」
「我什麼也沒有了,」堇打斷白川抗駁的話,暗紫色眼中裡有著不容忽視的決心:「只剩下這個七零八落,但是我唯一可以容身的地方。不管會不會陪上自己的命,我也要阻止那些怪物,把牠們趕出我的『世界』。」
斜陽漸漸隱沒至建築物後,堇那與周遭夜色揉合在一起的身影,脆弱得令人有種隨時可能崩毀潰散的錯覺。但是她仍站在那裏,帶著與脆弱相反的意志,掙扎一般的姿態、強烈的存在感都讓人難以忽視。
「……。」白川張開口,卻無法回應她隻字片語。
「等你想清楚了再來找我。」見對方語塞的模樣堇輕嘆口氣。
雖然今天她得不到答案,但她無法否認自己確實是希望有同伴的……一個人戰鬥實在太過疲憊了。不知怎麼地,她也直覺認為白川不是會輕言放棄的人,尤其是看過對方對於「事件」的沉迷之後。
踏入黑暗的人往往只會讓自己陷得更深。
「你知道我在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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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久不見了小堇。」
在玄關處看見男用皮鞋的堇早有預料,果然在飯桌上見到了比起外公外婆更快清空餐盤的皮鞋主人。堇走向不算是訪客的人,連招呼也不打就一把搶過對方手上正散發咖啡香的馬克杯。
「這是今天的第幾杯了?二叔。」以可以稱得上是瞪視的眼神,堇一點也不客氣地盯著在輩份上是她叔叔的中年男子。
「你也知道我沒喝咖啡寫不了稿。」男子無奈地說,接過堇遞回給他的馬克杯。他一頭自然捲的褐髮有點蓬亂,加上鬍渣與略顯疲憊的眼神,乍看之下好像已經數天夜不成眠的憔悴模樣。不,實際上連日來的工作的確令他幾乎無法休息,甚至連床都沒有碰到。桌面被隨意丟著的記者證上寫著「荒原宗城」四個字,還特別標註上假名以免被人念錯。
「算了,反正你這個重症者想勸也沒有用。」不會有結果的事情就不做,堇乾脆地放棄,反正兩年來也不見宗城打算認真戒咖啡過。難得對方回家一趟,她更在意其他事想要仔細詢問:「上次……」
「我幫忙收拾一下,去休息吧媽。」堇要問的東西不是適合在兩位老人家面前談論的東西,打斷她以後一大一小先清理完餐桌,然後才走上二樓房間將門給鎖上。宗城把隨身包包也一併帶上樓,在堇開口以前就從裡面取出一疊整理過的剪報資料:「這是我在這次跑的幾個鎮上蒐集來的剪報,因為也要去當地圖書館翻閱舊報紙就順便替你注意了。」
「麻煩你了。」一張又一張的報紙影本貼得相當整齊,整理文件的功力和宗城那不修邊幅的外表相去甚遠。但不可否認荒原宗城這位叔叔是堇相當有力的靠山,也是將她從美國帶回日本的監護人。
其實一開始堇的父母出事時,她的撫養權其實是被歸在同住在美國的宗城之下。但由於宗城是駐派記者工作十分不定時又忙碌,於是她自願在舊家中住了下來,與隔壁的加西亞一家互相照應。後來連加西亞一家都出了事,宗城這才趕緊請求公司將他調回日本,連同堇一起帶回老家來。
「我先告訴你我發現的吧。」拉過電腦椅宗城放鬆地坐下,身為記者的他要從片段的情報中找出關連並不難,靠得只是長年累積累積而來的直覺與經驗:「就像你之前的推測一樣,跟附近幾個地方比較起來只有這座城的不明案件發生頻率在逐年增加,尤其是近兩年。」
邊說宗城邊翻出其中幾頁資料,都是社會版與頭版的對比報導。堇反覆對照了幾次發現其中端倪,不管哪一頁頭版都比一旁貼著的案件更微不足道。這就和前不久的獵奇殺人案件一樣,好像是被刻意壓下來的報導。
「這完全說不過去。」知道堇已經明白哪裡有異狀,宗城於是繼續分析:「自殺案、搶案,這些報導在我眼裡看來都不會比這小小版面的離奇案件更能吸引讀者。但各家報導都把類似案件放在很不起眼的地方,還用根本無關痛癢……這樣說也不好,總之是沒多大實質效益的新聞放頭版充數,照理說不合報社的原則。不過不只一座城鎮、一家報社使用這樣的方式,這很有可能是被上頭給壓下來但又不得不報而做出的行為。」
「不會是報社本身吧,地方政府?警方?」堇認為報社高層也是被打壓的對象,這樣說來就會是更有力的勢力在對各大媒體施壓了。至於目的有可能是在避免引起發群眾恐慌,畢竟算一算這些報導連同未查出的應該有近百件,也代表未解懸案的「殺人犯」仍橫行各地在四處犯案。要是一旦事件被媒體放大,不僅會影響到警方的威信,連帶政府官員的領導力也會被質疑。
「或許都有,兩方應該都脫不了關係,你看看這個。」宗城又在文件中翻出一份以資料夾裝好的報告,標題寫的是「湊羽及周邊城鎮之案件統合分析」,底下則詳列了附近城鎮這幾年來警方受理過的各項事件圖表。包含車禍、偷竊、性侵等幾大分類,其中也有死者與傷者的統整數據:「這是我跑了警察署去找認識的警部,請對方私下幫我調來的資料。其他類型的案件落差幅度並不算大,都還在合理的範圍內,可是就只有殺人案這個項目湊羽市的受理件數居然是周邊城市的兩倍之多。而且很可笑的是警方特別把已破案跟無法搜查的懸案分開條列,兩者比例居然有二比三,簡直是在凸顯警方的無能。這些資料對外公開時當然是經過美化的,不然現在的警察署長早就被市民要求滾下台了。」
「這些所謂『無法搜查』的案件,有很多都是那種獵奇殺人的類型吧。」
「這個我不能保證,只能說很有可能。所以既然已經確定湊羽市大有問題,我打算向警方調閱那些案件的詳細資料,肯定還能發現其他東西。」喝乾了杯中最後一口咖啡,宗城坐在電腦椅上身體前傾,讓自己的視線和盤坐於地的堇同高,他用嚴肅認真的語氣開口說道:「小堇,我知道妳為什麼想要自己深入這些案件,我也是因為想要了解大姊……也就是你母親的死,才會這樣幫妳查找線索。」
很久以前,那個眼裡還存有光芒的少女就消失不見了,對未來的期待隨著父母死亡一同葬在陰冷棺木之中。宗城即使沒有一直伴在堇左右他也知道的,堇途中曾經一度復燃的希望被「某物」毫不留情地再次踐踏,等到他發覺時堇已經墜落到他無法伸手觸及的地方。
——當你遠遠凝視深淵之時,深淵也在凝視著你。
這是尼采所留下的名句,每當看著現在的堇宗城腦海裡便會浮現這句話。他覺得堇正獨自和來自深淵的黑暗戰鬥,而那種孤獨和壓力是生活在平和日子裡的人無想像的。不過想想如今才要以家人的身分自居他也辦不到,因為在堇最需要人幫助的時候,就結果上來看可以說他棄堇於不顧。可一點點也好,他想要代替逝去之人幫助這個孩子,盡他現在能盡的全力。
「但妳要明白,我幫你並不是希望妳自己一個人去涉險。陷得太深,那會讓妳也變成一個怪物……」宗城停頓了一下,堇還以為對方接下來會說出什麼一般常見的說教,結果宗城的發言出乎堇的意料:「別人做不到的我跟妳一起擔,如果這是妳苦思之後得出的結論就放膽去做吧。不過交換條件是不能把我排除在外擅自行動,還有所有事情結束之後妳必須把一切都告訴我。用這些當作我提供情報的酬勞,算是等值的交易條件吧?」
「『如果可以我也不想把你捲進來』……這種話要說早就已經太遲了。」但是堇沒想到宗城居然自己說想要深入調查,不,或許就是因為預料到會有這種發展,所以她打一開始才會拜託對方幫忙的吧。就某些角度而言是她自己利用了對方,為了尋求「真相」這對她而言是必要的手段:「我同意,前提也得是找得出結果才行。」
「會有結果的,你上次拿給我的物品檢驗報告也差不多要出來了,只要能找到蛛絲馬跡就能再朝那個方向著手。」
宗城口中所說的物品,便是堇與景住相遇那夜裡從怪物身上採集下來的黏液。堇想到可以交由大學實驗室做成分分析,沒想到隔天交給宗城時容器內的黑色黏液就全消失一點都沒有留下。兩年前她殺死第一隻怪物的時候就察覺不對勁了,那時消防員搜索焚燒得幾乎傾頹的屋子後回報只找到兩具遺骨,由此她猜測那種怪物無法存在於白晝——無論是死是活都一樣。雖然容器內的黏液不見了,但抱著可能還殘留些什麼的堇仍是將樣品交由宗城帶走。
「如果真的能發現什麼那就是關鍵,要是沒有任何資料也還能繼續從案件報告中調查。」目前進度比起先前堇靠自己的力量查找時順利很多,對此她對宗城懷抱感謝之意:「謝謝你二叔,我……」
「好了好了,我也說了妳是我的姪女,再者我有一部分也是為了自己。」拎著包包起身,液晶螢幕的冷光在他的鏡片上閃動,電腦桌面變換的桌布一張張都是他所熟悉但是再也無法相見的家人、朋友:「尋求真相安撫的並不是亡者而是生者,但是如果連活著的人都得不到平靜,死者又怎麼能安心離開呢。」
「不會平靜的……」送宗城離開房間以後堇疲累地坐回床鋪,背部靠著牆壁獨自咀嚼重回空間的寧靜。她伸出手掌覆蓋在右腕的皮飾上,眨眼間窗隙、門縫、天花板滲透而入的黑色吞去了整個房間。堇看著那地面微微的鼓動,連呼吸都要與那節奏同步。
——但是我會對抗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