爐上冷藍的火焰在她眼中跳動,她彷彿沉醉於那焰色久久未移開目光。
——「為什麼只有妳還活下來!?」
某人的怒吼在耳邊重響,如同自動重複播放般不斷重複相同的話。壓抑於心底的情緒似乎就要被那言詞再度帶起,她無波的眼底透出掙扎。
「堇啊,堇?」門外的輕喚中斷了她被吸引的意識,她轉過頭才發現原來外婆就站在後面神色擔憂地看著她:「已經滾囉,要小心點啊免得燙傷了。」
「抱歉。」她趕緊關掉已經溢出鍋外的熱湯,拿起晾在一邊的抹布開始清理起來。整理完畢以後才端著宵夜走上二樓房間,一進門便將門鎖上,不希望讓人打擾之意顯而易見。
打開電腦並讓自己縮在舒適的電腦椅中,堇抱著腿將頭靠在膝上,剛剛又想起不好的事實在讓人心情低落。以指尖確認著腕上的十字架還在,這動作大概是經歷過一堆事後能讓她恢復平靜的方法了。不過還有什麼事能令她再受傷的嗎?
已經變成碎沫的東西,即使再於其上殘忍踐踏也不會有什麼狀態改變了。
——「為什麼只有妳還活下來!?」
某人的怒吼在耳邊重響,如同自動重複播放般不斷重複相同的話。壓抑於心底的情緒似乎就要被那言詞再度帶起,她無波的眼底透出掙扎。
「堇啊,堇?」門外的輕喚中斷了她被吸引的意識,她轉過頭才發現原來外婆就站在後面神色擔憂地看著她:「已經滾囉,要小心點啊免得燙傷了。」
「抱歉。」她趕緊關掉已經溢出鍋外的熱湯,拿起晾在一邊的抹布開始清理起來。整理完畢以後才端著宵夜走上二樓房間,一進門便將門鎖上,不希望讓人打擾之意顯而易見。
打開電腦並讓自己縮在舒適的電腦椅中,堇抱著腿將頭靠在膝上,剛剛又想起不好的事實在讓人心情低落。以指尖確認著腕上的十字架還在,這動作大概是經歷過一堆事後能讓她恢復平靜的方法了。不過還有什麼事能令她再受傷的嗎?
已經變成碎沫的東西,即使再於其上殘忍踐踏也不會有什麼狀態改變了。
兩年前,堇再次喪失了情如家人的存在,之所以說「再次」是由於更早之前她的雙親也離開人世。她不知道兩年前的自己如何在那種狀況下冷靜做出判斷,只記得當時她失心瘋似地開啟瓦斯爐縱火想焚毀了屋子,還特意將死者拖至一樓以求盡快火化。
過程中眼淚曾一度模糊了視線,但漸漸地淚水連同哀戚都被絕望感啃蝕得一乾二淨。她就待在二樓感受那火焰的熱度與嗆鼻濃煙,像是想將最後的景象映在眼中,空洞地看著所有的一切在火中崩毀——連同自己。
或許她下意識認為這樣做對自己有利,畢竟兩具符合獵奇殺人案的遺體就這樣放在屋中的話,那麼她肯定會變成頭號嫌疑犯。警消趕到現場時房子已傾頹了大半,遺體也在烈火中被焚毀得幾乎僅剩骨骸,後來這起案件以意外引起的火災作結。她也從鬼門關前被救了回來,轉而來到日本投靠從未見過面的外婆。
他們死了,她卻利用了死亡讓自己活下來……她對這樣的自己感到無比厭惡。
隻身飛至日本前,堇早已做了會被孤立的覺悟了。沒想到這裡真的很有人情味,面對她這樣的異質之人卻還是願意敞開心胸接納。只是她不敢、也不想讓自己投入過多的感情,對那些關懷施以機械式應對的同時雖然也給她帶來罪惡感。但這是她唯一懂得如何保護自己,甚至保護別人的辦法了。
她累了,無法再承受任何失去。
深吸幾口氣平復自己的心情,堇挪動滑鼠解開已經變成螢幕保護模式的畫面。自從她有與「惡夢中的怪物」面對面的經驗之後,她就一直有在注意世界各地關於獵奇殺人的相關資訊。房間牆面上貼著一張又一張的剪報,小小空間到處有著文字與紙墨中散發出的壓力,那些紀錄了死亡的文字卻是堇目前能寄予生存動力的東西,要是說出去大概會惹人反感吧。
她開啟網頁做搜尋,由於已經知道原因不明的沉睡與怪物、殺人案三者之間是有關連的,所以在查找時能夠過濾掉許多無用的資訊。隨意點開一個被她加入書籤的網路留言板,這個網站說起來和其他討論版一樣充斥各種真偽不明的發言。讓她特別注意到這裡,大概是因為版主「澄影」似乎在利用這個留言板接受委託,時常可以看到有人發言要求協尋失物或是委託一些日常上的小案件。雖然留言板近日也被快化作都市傳說的傳言洗板,時不時有關怪物、沉睡之類的發言就會被推上來。
說起來堇想起附近一帶的確出現了不明殺人案,只是詳情報紙上並未提及。現在想想殺人明明是大案件新聞卻沒有關於此事的報導,簡直像警方刻意隱瞞消息流出不提,就連報紙的刊登文章也像記者拿來湊版面似的放在相當不引人注意的角落。但即使只有小小一角,有心人一定也能從其中推測出什麼,所以才會有這種漫天飛的流言出現,看來事件結束前這類討論不會有停止的跡象了。
「……煩死了。」即使知道就是因為事不關己,所以才有那麼多人做出這種不痛不癢的發言,堇捲動頁面越看越覺得煩躁。難道這群人是成天吃飽沒事做嗎?等到自覺時她已經送出一則要版民克制的發言了,雖然心裡很明白不會起到多大作用就是。正在她打算停止繼續接收垃圾留言時,某幾個隱藏在其中的發言吸引了她的目光。
『你們知道嗎?那個莫名其妙的殺人案聽說在我家附近(つ>Д<)』
『真的嗎?天吶好恐怖!』
『在DK公園喔,我剛好看到警察他們把屍袋拖上車,害我現在都睡不著啦——』
「公園嗎……」接下來的回應就是一些無關緊要的廢話,堇默默記下了公園名稱。她知道那個地點在哪裡,記得打工外送曾經經過類似的地方,不過可能還是花些時間找找。
今晚獲得了一點小收穫,如果真的是那種怪物的話,那麼據她的例子怪物在相同地方出沒的機率頗高。不是怪物而是真的殺人犯的話,如果能找到線索也算幫了警察一個忙。
堇估算明日下班繞到該處應該也已經晚上了,她驚訝地發現自己居然有某種期待感。究竟是單純出自於想要復仇,還是因為有可能能更明瞭那種怪物?她關去電源,將一切留至明日來解答。
準備迎接可能到來的「惡夢」。
●●●
「辛苦了。」脫下身上的制服襯衫塞回包包中,堇向男同事打了聲招呼就要打卡下班。
「怪了,妳今天是不是要趕著去哪裡?」
「沒什麼,」對於這樣的詢問堇只是一如往常地淡淡回應,她不希望和同事深交,更何況對方年紀比她小實在不清楚該如何應對。一直以來她只是採用不失禮的方式與之相處:「對了,你知道地鐵站附近有個簡稱是DK的公園嗎?」
「DK……?啊,妳說的是往住宅區方向的那個小公園吧?出站之後往天橋的反方向一直直走就會看到了。」同是露出疑惑的表情,臉上明顯寫著對堇的提問好奇的表情。
「知道了謝謝,明天見。」並不想再和對方多說,堇抓起包包揮了揮手就丟下同事離開了。
依同事之言很快找到前進方向的堇走進安靜的住宅區,這時候巷道中幾乎沒有什麼行人了。扣除因為加班而晚歸的人,這時間她走在路上顯得頗為突兀,像被夜色籠罩的黑線中多了一抹斑點,劃開這個由光影相疊的空間。
「應該是這裡了吧。」堇瞧見不遠處寬闊的出入口有鐵欄,大部分的公園都會架設那種矮欄杆,辨識上並沒有多大難度。她暫時停下腳步,打開背包翻找出在學校屬違禁品但是她隨身攜帶的小刀。刀身在路燈下反射出美麗光澤,那是一把鍍上銀的刀子,作為防身武器來說是很基礎的東西了。想說收在口袋以防萬一的堇,突然聽見前方的異響而抬起頭:「怎麼了?」
原來是有人被矮欄杆給絆倒,鞋子因而撞擊到金屬所發出的聲音。如果是一般人看見此景可能會暗自竊笑便無視了吧,正常情況下堇也會將別人的出醜景象放在心裡,因為根本就不重要。
很可惜的,她並不是「正常人」,而且眼前上演的似乎也並非正常情況。
那名少年背對著欄杆直盯公園的方向,側臉的表情讓堇認為少年看見了什麼東西,透露出某種呆滯跟驚嚇。
直覺對方遇上危險的堇快步朝少年所在之處跑去,本來想說先上前拉對方一把的她卻在瞬間僵住。一隻渾身漆黑的巨大蜥蜴爬行於應該無人的暗夜公園裡,而某物比那流淌著黏液的生物更快進入她眼簾。混合唾液與泡沫的鮮艷紅色自蜥蜴嘴邊溢出,宛如嘲笑她的無力般發出令人作噁的水聲。
一秒鐘,短短一秒的時間,快到連恐懼都尚未成形,名為恨意與憤怒的情緒便占據了她的心。她幾乎將所有事情全拋在腦後,回過神時手握的小刀就已經朝著巨蜥直射而去。這一擊算有點成效,成功逼退了正要攻擊少年的巨蜥,只是這點程度的攻擊還是不夠的,還不夠、殺了它。
「你還在做什麼,想要命的話就快站起來!」
堇朝著還呆坐原地的少年吼道,眼下她可沒時間再分神去顧一個人。熟練地脫下腕上那縫著銀製十字架的黑色皮飾示意少年接住,自己則挺身擋在對方前面。時隔了兩年以後終於再次與這群怪物相見了,堇驚訝發現她居然有種踏上戰場前的緊張與興奮感——她病了,或許連靈魂都早已被那黑暗給腐蝕。
「這裡太危險了,你到有人的地方去。」她頭也沒回地身後的少年說,同時凝神細聽黏膩的腳步聲是往哪個方向離去:「二十分鐘之後在街角的便利商店等我,我會跟你拿回那個,如果我沒出現你也不用乾等了。」
後方傳來窸窸窣窣的摩擦聲,接著是快速奔跑離去的聲音。待確認少年跑遠了以後堇睜開眼睛,世界在她混濁的眼中褪去所有美好與色彩,變作生物體內的蠕動臟器一般全覆蓋上濕滑的肉質表面。
她皺起眉顯出不耐,已經很久沒看見這樣的景色了,無論基於生理還是心理狀態她都想盡快結束掉。怪物在行進時一定會留下黑色液體,紅及黑交錯覆蓋的軌跡一路往公園草皮延伸,看來或許是逃往另一頭的出入口吧。
將手伸進背包拿一雙手套,那是她為了哪天會再次碰上怪物而存錢訂製的皮手套。半指手套的左右設計不一,左手的指節部分有著彷彿西洋手甲那樣的甲片,而右手的指尖則有尖長的護指套。當然兩者的金屬都含有銀的成分,銀是堇目前得知唯一能對怪物起到傷害作用的東西了。
她舉步在這連燈光都顯得晦暗不明的景色裡前進,身影好似就要和周遭的夜色相融。
——「不會讓你逃掉的。」
●●●
「哈哈……成功了嗎……呼……」
在輪廓曖昧的公園中,唯有堇與地上的異獸身影顯得如此鮮明。她花了幾分鐘才平復自己的呼吸,方才和怪物直接接觸所感到的濕滑和黏膩還殘留在手上,這種不適讓她感到暈眩。不久前還是「活生生」的生物現在變成了死屍,汨汨流出的黑血將汙濁土地染得更為深沉。從怪物體內挖出的紅色核心也已經停止跳動,融解出不明液體滲入土壤中。
她看著這個「生物」徹底失去形體,這才感受到自己確實宰殺掉它的事實。明明自己動了殺手但卻十分平靜,沒有兩年前的恐懼,也沒有任何憐憫與罪惡感,整個過程僅僅做著如同機械般的動作。最初的戰慄和刺激感也在劃開巨蜥身體的時候消失無蹤,她想要的究竟是什麼呢?
是追求真相?還是復仇?
抱持和黑暗同色的混亂想法結束了戰鬥,隨著怪物死去最後仍是什麼都未解明……一旁被鬆開的女性遺體以悽慘姿態橫躺於角落,她別開眼不去看那扭曲到稱不上是人類的樣貌,將那樣的影像映在心底反而對死者而言是種褻瀆。
離開吧。
明早太陽一升起所有的異物都會從公園消失不見了,唯一能證明這裡曾經發過慘劇的,就只有用死亡來發聲的遺體本身。她收起被用來當做武器的手套,走向與少年約好的便利商店。遠遠地她便望見正在自動門前等待的少年,為此她重新閉上眼睛,藉著觸摸旁邊的住家圍牆幫助自己前進。再怎麼說要是讓一個初次見面的人在心中留下黏呼呼的印象可不好,會磨滅不去的。
「喂,」聽見自動門開啟的聲音僅知道她走到便利商店門前了,於是伸出手要討回自己的飾品:「我的東西還給我。」
「在這裡。」
冰冷但讓她安心的金屬質感觸碰到掌心,她熟練地戴回腕飾以後才重新睜開眼。在明亮的燈光下終於可以看清對方容貌,少年的髮絲反射出淡淡紅棕光澤,另外冰藍的瞳色很少見令人印象深刻。她注意到對方身上穿著的是高中制服,所以是在回家路上遭到襲擊的嗎?
「沒有受傷吧?」在四周景像變回應有的模樣後,得到回覆確認少年並沒有受到什麼外傷她鬆了口氣:「那就好,沒事快回家——」
「那是什麼?」少年打斷他的話提出了疑問:「那個不是一般動物,是什麼?妳知道吧?」
果然,遇到未知狀況會有這樣的問題是人之常情。但是堇就是覺得哪裡怪怪的——太冷靜了,少年的語氣沒有包含驚嚇和慌張,正常得彷彿只是在對日常生活上的小事發問。她對少年的反應微微皺眉,雖說感到奇怪可試探人也不是她的興趣。
「……那是夢魘,是從惡夢中出現的生物,我知道的也只有那麼多,信不信隨便你。」這是真的,對於怪物的來歷堇其實並未查清,不過就是比一般人更清楚一點推測而來的皮毛罷了。話說至此她不打算再告知少年任何情報,她沒有這種義務,再者也不希望少年被捲進事件裡:「種事就算說出去也不會有人相信,明天警察也只找得到那具女性屍體而已。為了你自己好,剛剛的事最好當作沒看到。」
正常與瘋狂、白晝和黑夜,這些對立事物之間時常存在模糊的分隔線,那道界線要準確地拿捏十分困難。但是她明白,一旦踏到了線那麼人生只會逐漸往負面的方向墜落,通常就如此陷入身不由己、無法控制的態勢中難以翻身——就和她一樣。
「說來,我得向你道謝。」少年低下頭沒有正視她。
「道謝什麼的就不用了,你還是……」堇心想少年或許只是心情還沒恢復所以才表現得有點奇怪,正感到鬆一口氣時她的話再次被人打斷。
「我現在才覺得活下來真好,能遇見這麼有趣的案件。」如此說著少年慢慢抬起了頭,看見對方的微笑堇好像明白了什麼。
「有趣?」那張笑臉上並沒有參雜「快樂」的情緒,藍色的眼睛越過她看著只存在於概念中的東西——黑暗、與死亡,那是直視並追求著脫離常軌的人才會有的眼神。
「是啊,如果沒有這種『案件』的話,世界不就太無聊了嗎?」
「你……」沒有用的,堇放棄徒勞的勸阻只是嘆了氣。
從剛剛的對話和反應判斷,她覺得自己有部分和少年相疊合了,當然絕對不是可稱之為正向的思想……如此一來她也沒有立場跟資格可以對對方說教,某些方面來說或許他們是相似的。
「算了,我已經警告過你了。」既然怪物死了她也沒有繼續待在這裡的必要。
肯定還有,肯定還有細節是她漏掉的,與其執著在已經結束的事件還不如想辦法接觸更多。她丟下最後一話,連道別也沒有便逕自轉身將少年拋在腦後。
為了「他們」,她不可以回頭。
過程中眼淚曾一度模糊了視線,但漸漸地淚水連同哀戚都被絕望感啃蝕得一乾二淨。她就待在二樓感受那火焰的熱度與嗆鼻濃煙,像是想將最後的景象映在眼中,空洞地看著所有的一切在火中崩毀——連同自己。
或許她下意識認為這樣做對自己有利,畢竟兩具符合獵奇殺人案的遺體就這樣放在屋中的話,那麼她肯定會變成頭號嫌疑犯。警消趕到現場時房子已傾頹了大半,遺體也在烈火中被焚毀得幾乎僅剩骨骸,後來這起案件以意外引起的火災作結。她也從鬼門關前被救了回來,轉而來到日本投靠從未見過面的外婆。
他們死了,她卻利用了死亡讓自己活下來……她對這樣的自己感到無比厭惡。
隻身飛至日本前,堇早已做了會被孤立的覺悟了。沒想到這裡真的很有人情味,面對她這樣的異質之人卻還是願意敞開心胸接納。只是她不敢、也不想讓自己投入過多的感情,對那些關懷施以機械式應對的同時雖然也給她帶來罪惡感。但這是她唯一懂得如何保護自己,甚至保護別人的辦法了。
她累了,無法再承受任何失去。
深吸幾口氣平復自己的心情,堇挪動滑鼠解開已經變成螢幕保護模式的畫面。自從她有與「惡夢中的怪物」面對面的經驗之後,她就一直有在注意世界各地關於獵奇殺人的相關資訊。房間牆面上貼著一張又一張的剪報,小小空間到處有著文字與紙墨中散發出的壓力,那些紀錄了死亡的文字卻是堇目前能寄予生存動力的東西,要是說出去大概會惹人反感吧。
她開啟網頁做搜尋,由於已經知道原因不明的沉睡與怪物、殺人案三者之間是有關連的,所以在查找時能夠過濾掉許多無用的資訊。隨意點開一個被她加入書籤的網路留言板,這個網站說起來和其他討論版一樣充斥各種真偽不明的發言。讓她特別注意到這裡,大概是因為版主「澄影」似乎在利用這個留言板接受委託,時常可以看到有人發言要求協尋失物或是委託一些日常上的小案件。雖然留言板近日也被快化作都市傳說的傳言洗板,時不時有關怪物、沉睡之類的發言就會被推上來。
說起來堇想起附近一帶的確出現了不明殺人案,只是詳情報紙上並未提及。現在想想殺人明明是大案件新聞卻沒有關於此事的報導,簡直像警方刻意隱瞞消息流出不提,就連報紙的刊登文章也像記者拿來湊版面似的放在相當不引人注意的角落。但即使只有小小一角,有心人一定也能從其中推測出什麼,所以才會有這種漫天飛的流言出現,看來事件結束前這類討論不會有停止的跡象了。
「……煩死了。」即使知道就是因為事不關己,所以才有那麼多人做出這種不痛不癢的發言,堇捲動頁面越看越覺得煩躁。難道這群人是成天吃飽沒事做嗎?等到自覺時她已經送出一則要版民克制的發言了,雖然心裡很明白不會起到多大作用就是。正在她打算停止繼續接收垃圾留言時,某幾個隱藏在其中的發言吸引了她的目光。
『你們知道嗎?那個莫名其妙的殺人案聽說在我家附近(つ>Д<)』
『真的嗎?天吶好恐怖!』
『在DK公園喔,我剛好看到警察他們把屍袋拖上車,害我現在都睡不著啦——』
「公園嗎……」接下來的回應就是一些無關緊要的廢話,堇默默記下了公園名稱。她知道那個地點在哪裡,記得打工外送曾經經過類似的地方,不過可能還是花些時間找找。
今晚獲得了一點小收穫,如果真的是那種怪物的話,那麼據她的例子怪物在相同地方出沒的機率頗高。不是怪物而是真的殺人犯的話,如果能找到線索也算幫了警察一個忙。
堇估算明日下班繞到該處應該也已經晚上了,她驚訝地發現自己居然有某種期待感。究竟是單純出自於想要復仇,還是因為有可能能更明瞭那種怪物?她關去電源,將一切留至明日來解答。
準備迎接可能到來的「惡夢」。
●●●
「辛苦了。」脫下身上的制服襯衫塞回包包中,堇向男同事打了聲招呼就要打卡下班。
「怪了,妳今天是不是要趕著去哪裡?」
「沒什麼,」對於這樣的詢問堇只是一如往常地淡淡回應,她不希望和同事深交,更何況對方年紀比她小實在不清楚該如何應對。一直以來她只是採用不失禮的方式與之相處:「對了,你知道地鐵站附近有個簡稱是DK的公園嗎?」
「DK……?啊,妳說的是往住宅區方向的那個小公園吧?出站之後往天橋的反方向一直直走就會看到了。」同是露出疑惑的表情,臉上明顯寫著對堇的提問好奇的表情。
「知道了謝謝,明天見。」並不想再和對方多說,堇抓起包包揮了揮手就丟下同事離開了。
依同事之言很快找到前進方向的堇走進安靜的住宅區,這時候巷道中幾乎沒有什麼行人了。扣除因為加班而晚歸的人,這時間她走在路上顯得頗為突兀,像被夜色籠罩的黑線中多了一抹斑點,劃開這個由光影相疊的空間。
「應該是這裡了吧。」堇瞧見不遠處寬闊的出入口有鐵欄,大部分的公園都會架設那種矮欄杆,辨識上並沒有多大難度。她暫時停下腳步,打開背包翻找出在學校屬違禁品但是她隨身攜帶的小刀。刀身在路燈下反射出美麗光澤,那是一把鍍上銀的刀子,作為防身武器來說是很基礎的東西了。想說收在口袋以防萬一的堇,突然聽見前方的異響而抬起頭:「怎麼了?」
原來是有人被矮欄杆給絆倒,鞋子因而撞擊到金屬所發出的聲音。如果是一般人看見此景可能會暗自竊笑便無視了吧,正常情況下堇也會將別人的出醜景象放在心裡,因為根本就不重要。
很可惜的,她並不是「正常人」,而且眼前上演的似乎也並非正常情況。
那名少年背對著欄杆直盯公園的方向,側臉的表情讓堇認為少年看見了什麼東西,透露出某種呆滯跟驚嚇。
直覺對方遇上危險的堇快步朝少年所在之處跑去,本來想說先上前拉對方一把的她卻在瞬間僵住。一隻渾身漆黑的巨大蜥蜴爬行於應該無人的暗夜公園裡,而某物比那流淌著黏液的生物更快進入她眼簾。混合唾液與泡沫的鮮艷紅色自蜥蜴嘴邊溢出,宛如嘲笑她的無力般發出令人作噁的水聲。
一秒鐘,短短一秒的時間,快到連恐懼都尚未成形,名為恨意與憤怒的情緒便占據了她的心。她幾乎將所有事情全拋在腦後,回過神時手握的小刀就已經朝著巨蜥直射而去。這一擊算有點成效,成功逼退了正要攻擊少年的巨蜥,只是這點程度的攻擊還是不夠的,還不夠、殺了它。
「你還在做什麼,想要命的話就快站起來!」
堇朝著還呆坐原地的少年吼道,眼下她可沒時間再分神去顧一個人。熟練地脫下腕上那縫著銀製十字架的黑色皮飾示意少年接住,自己則挺身擋在對方前面。時隔了兩年以後終於再次與這群怪物相見了,堇驚訝發現她居然有種踏上戰場前的緊張與興奮感——她病了,或許連靈魂都早已被那黑暗給腐蝕。
「這裡太危險了,你到有人的地方去。」她頭也沒回地身後的少年說,同時凝神細聽黏膩的腳步聲是往哪個方向離去:「二十分鐘之後在街角的便利商店等我,我會跟你拿回那個,如果我沒出現你也不用乾等了。」
後方傳來窸窸窣窣的摩擦聲,接著是快速奔跑離去的聲音。待確認少年跑遠了以後堇睜開眼睛,世界在她混濁的眼中褪去所有美好與色彩,變作生物體內的蠕動臟器一般全覆蓋上濕滑的肉質表面。
她皺起眉顯出不耐,已經很久沒看見這樣的景色了,無論基於生理還是心理狀態她都想盡快結束掉。怪物在行進時一定會留下黑色液體,紅及黑交錯覆蓋的軌跡一路往公園草皮延伸,看來或許是逃往另一頭的出入口吧。
將手伸進背包拿一雙手套,那是她為了哪天會再次碰上怪物而存錢訂製的皮手套。半指手套的左右設計不一,左手的指節部分有著彷彿西洋手甲那樣的甲片,而右手的指尖則有尖長的護指套。當然兩者的金屬都含有銀的成分,銀是堇目前得知唯一能對怪物起到傷害作用的東西了。
她舉步在這連燈光都顯得晦暗不明的景色裡前進,身影好似就要和周遭的夜色相融。
——「不會讓你逃掉的。」
●●●
「哈哈……成功了嗎……呼……」
在輪廓曖昧的公園中,唯有堇與地上的異獸身影顯得如此鮮明。她花了幾分鐘才平復自己的呼吸,方才和怪物直接接觸所感到的濕滑和黏膩還殘留在手上,這種不適讓她感到暈眩。不久前還是「活生生」的生物現在變成了死屍,汨汨流出的黑血將汙濁土地染得更為深沉。從怪物體內挖出的紅色核心也已經停止跳動,融解出不明液體滲入土壤中。
她看著這個「生物」徹底失去形體,這才感受到自己確實宰殺掉它的事實。明明自己動了殺手但卻十分平靜,沒有兩年前的恐懼,也沒有任何憐憫與罪惡感,整個過程僅僅做著如同機械般的動作。最初的戰慄和刺激感也在劃開巨蜥身體的時候消失無蹤,她想要的究竟是什麼呢?
是追求真相?還是復仇?
抱持和黑暗同色的混亂想法結束了戰鬥,隨著怪物死去最後仍是什麼都未解明……一旁被鬆開的女性遺體以悽慘姿態橫躺於角落,她別開眼不去看那扭曲到稱不上是人類的樣貌,將那樣的影像映在心底反而對死者而言是種褻瀆。
離開吧。
明早太陽一升起所有的異物都會從公園消失不見了,唯一能證明這裡曾經發過慘劇的,就只有用死亡來發聲的遺體本身。她收起被用來當做武器的手套,走向與少年約好的便利商店。遠遠地她便望見正在自動門前等待的少年,為此她重新閉上眼睛,藉著觸摸旁邊的住家圍牆幫助自己前進。再怎麼說要是讓一個初次見面的人在心中留下黏呼呼的印象可不好,會磨滅不去的。
「喂,」聽見自動門開啟的聲音僅知道她走到便利商店門前了,於是伸出手要討回自己的飾品:「我的東西還給我。」
「在這裡。」
冰冷但讓她安心的金屬質感觸碰到掌心,她熟練地戴回腕飾以後才重新睜開眼。在明亮的燈光下終於可以看清對方容貌,少年的髮絲反射出淡淡紅棕光澤,另外冰藍的瞳色很少見令人印象深刻。她注意到對方身上穿著的是高中制服,所以是在回家路上遭到襲擊的嗎?
「沒有受傷吧?」在四周景像變回應有的模樣後,得到回覆確認少年並沒有受到什麼外傷她鬆了口氣:「那就好,沒事快回家——」
「那是什麼?」少年打斷他的話提出了疑問:「那個不是一般動物,是什麼?妳知道吧?」
果然,遇到未知狀況會有這樣的問題是人之常情。但是堇就是覺得哪裡怪怪的——太冷靜了,少年的語氣沒有包含驚嚇和慌張,正常得彷彿只是在對日常生活上的小事發問。她對少年的反應微微皺眉,雖說感到奇怪可試探人也不是她的興趣。
「……那是夢魘,是從惡夢中出現的生物,我知道的也只有那麼多,信不信隨便你。」這是真的,對於怪物的來歷堇其實並未查清,不過就是比一般人更清楚一點推測而來的皮毛罷了。話說至此她不打算再告知少年任何情報,她沒有這種義務,再者也不希望少年被捲進事件裡:「種事就算說出去也不會有人相信,明天警察也只找得到那具女性屍體而已。為了你自己好,剛剛的事最好當作沒看到。」
正常與瘋狂、白晝和黑夜,這些對立事物之間時常存在模糊的分隔線,那道界線要準確地拿捏十分困難。但是她明白,一旦踏到了線那麼人生只會逐漸往負面的方向墜落,通常就如此陷入身不由己、無法控制的態勢中難以翻身——就和她一樣。
「說來,我得向你道謝。」少年低下頭沒有正視她。
「道謝什麼的就不用了,你還是……」堇心想少年或許只是心情還沒恢復所以才表現得有點奇怪,正感到鬆一口氣時她的話再次被人打斷。
「我現在才覺得活下來真好,能遇見這麼有趣的案件。」如此說著少年慢慢抬起了頭,看見對方的微笑堇好像明白了什麼。
「有趣?」那張笑臉上並沒有參雜「快樂」的情緒,藍色的眼睛越過她看著只存在於概念中的東西——黑暗、與死亡,那是直視並追求著脫離常軌的人才會有的眼神。
「是啊,如果沒有這種『案件』的話,世界不就太無聊了嗎?」
「你……」沒有用的,堇放棄徒勞的勸阻只是嘆了氣。
從剛剛的對話和反應判斷,她覺得自己有部分和少年相疊合了,當然絕對不是可稱之為正向的思想……如此一來她也沒有立場跟資格可以對對方說教,某些方面來說或許他們是相似的。
「算了,我已經警告過你了。」既然怪物死了她也沒有繼續待在這裡的必要。
肯定還有,肯定還有細節是她漏掉的,與其執著在已經結束的事件還不如想辦法接觸更多。她丟下最後一話,連道別也沒有便逕自轉身將少年拋在腦後。
為了「他們」,她不可以回頭。